第1章 正室太太从老家回来了
此次西面的战事刚刚平息,大帅刘镇山就退回济宁修养了。刚挂上代理督军头衔的少帅刘铭还没来得及在家好好喘口气过个年,便在正月未尽之时被几位世伯匆匆召去了上海开会。
春节过后,帅府上下诸事繁杂,二姨太黄锦珩忙得不可开交。过年期间收到的礼物堆积如山,她需一一清点登记在册,以备日后还礼。下人走了一批又新招了一批,府上几十号人的春衣也得定制,而老夫人又恰在此时生了病,三姨太一直在老宅照料,府中的大事小事便都落在了她一人肩上。
好在黄锦珩本就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入府之前,原配夫人因病去世,继室太太又在娘家久住,一直以来都是她在执掌中馈。昔日在王府时,她就常帮着老福晋看账管家,这些活儿对她来说还算得心应手。
今儿个总算是清闲了些,天气也格外晴朗。黄锦珩忙完手头的事,虽才是大早上,却突然心血来潮想小酌一番。她叫人去街上买了份油旋儿回来,又温了一壶兰陵酒,就着油旋儿吃了两口。
此时那只鹦鹉扑扇着彩色的翅膀,灵巧地飞落在黄锦珩身旁的矮桌上。它圆溜溜的眼睛滴溜溜地转着,脑袋好奇地左顾右盼,鲜艳的羽毛在阳光照耀下闪烁着绚丽的光芒。
黄锦珩见状,从盘中掰下一小块油旋儿,轻轻递向鹦鹉,笑着说道:“瞧这个馋鬼。”
鹦鹉歪着脑袋,瞅了瞅黄锦珩手中的食物,随后用爪子紧紧抓住油旋儿,小嘴快速地啄食起来,还含糊不清地念叨着:“好吃,好吃。”逗得黄锦珩忍不住轻笑出声。
随后,她躺在中堂的摇椅上,阳光透过镂空玄关洒在身上,暖意融融却不刺眼,空气中弥漫着春季独有的花香和青草的气息,混合着淡淡的酒香,让人感到无比惬意。她不禁浅浅地打了个瞌睡,在半梦半醒之间,仿佛置身于一个宁静而美好的世外桃源,远离了尘世的喧嚣与纷扰。
恍惚间,她梦到了荣亲王府被抄家的那一天。梦里的她还叫爱新觉罗·谨姮。
那日她去街上成衣铺拿定制的新衣,回去时却见王府被一群穿着绿衣服、没留辫子的兵围得水泄不通。那些兵粗鲁蛮横,肆意抢夺财物,能搬的搬走,不能搬的就砸,对孩子和女眷也毫不留情,抓住头发在地上拖行。黄锦珩同样被撕扯着,目睹着这一切,心中涌起无尽的痛苦与绝望。贵族的腐败,帝王的无能,王朝的覆灭虽是历史的必然,但当这一天真正到来时,她还是难以接受。
就在她沉浸在梦境的痛苦中时,丫鬟吉祥的一声“二姨太”将她拉回了现实。
吉祥小跑着从外头进来,气喘吁吁地说道:“姨太,前头有人来报,大太太从老家回来了,昨日刚回了济宁老宅看老夫人,明日就要来青岛了。”
吉祥年仅十六岁,自黄锦珩入府便一直跟着她,虽做事有些马虎,但心思单纯,忠心耿耿。
黄锦珩听说这继室大太太娘家是滇军将领,与刘铭是军阀联姻。原配夫人去世后,刘铭本无心续弦,却被老帅逼着娶了明淑芳。二人感情淡薄,刘铭整日在部队,明淑芳一气之下便回了娘家,反正两家联姻已成定局,也就没人再去管她。
黄锦珩自入府以来从未与明淑芳见过面,如今她突然要回来,黄锦珩心里不免有些紧张。刘铭又不在家,若是明淑芳回来知晓家里多了两房姨太,而管家大权还在自已手中,恐怕心中会有不快。
第二日,黄锦珩精心打扮了一番,穿了身素色旗袍,套上淡黄色羊毛大衣,领着下人在门口等候。虽说已立春,但天气依旧寒冷,众人哈着白气。
没等多久,巷口的小杂役跑来告知汽车要进巷子了。黄锦珩裹紧披肩,走下台阶上前迎接。
然而,从车上下来的却是三姨太李春花。
“怎么是你回来了?大太太呢?”黄锦珩有些诧异。
“大太太刚进城就去商行买东西了,让我先回来。”李春花穿着袄裙,一下车也感受到了寒意,哈了口气。
黄锦珩忙把手炉递给她,两人边说边朝里走。
“老太太的病好些了吗?”黄锦珩问道。
李春花咂嘴叹了口气说:“原本已经见好了,可昨儿大太太一回来,同桌吃顿饭的工夫就跟老太太顶了两句嘴,气得老太太又急火攻心了。”
“真是奇怪,从前只有老太太数落我的份儿,如今怎么来了个克星?”黄锦珩不仅笑了一声,对这个大太太愈发好奇了。
想当年她刚入府时还没分家,都住在老宅,老太太隔三差五就叫她去站规矩,说什么不管你以前是哪门子满人的格格,入了刘家就得遵汉人的规矩。后来刘铭调任青岛分了宅,老太太还硬塞了她贴身妈妈的女儿李春花进来给刘铭做三姨太。好在春花是个知足能干的姑娘,从不争宠,也不会向老宅乱传话,而且自小在管家妈妈身边长大,管家做事很有一套,帮了黄锦珩不少忙,两人相处融洽,倒也能做个伴。
与此同时,大太太明淑芳正坐在顺发商行三楼第二家贵宾女鞋店的意式沙发上,戴着蕾丝手套的手夹着细长的金色烟杆,轻轻吐着烟圈。她身着黑绿色旗袍,烫着波纹卷发,斜戴着一顶网纱礼帽,脚边蹲着一个西装革履的商行经理,正为她穿上店里最贵的高跟鞋,一旁两三个服务生恭敬地弯腰举着托盘供她挑选。
“大小姐这回硬是要好生打整一哈,让那两个姨太见识哈我们川滇的漂亮姑娘。”丫鬟秋桂一边帮明淑芳戴项链,一边讨好地说道。
明淑芳举着镜子欣赏着那条贵气逼人的钻石项链,满不在乎地说:“这还用你说嗦,就是不晓得那个二姨太是啥子角色,听说一直都是她在管家嘞。”
主仆二人用方言交谈着,正在为她试鞋的经理也能听懂个大概,心里暗自盘算着这是哪家的正房和二姨太。
“这个太闪咯,这个又太小家子气,就这个嘛,还有那个那个,都给我包起。老钱,你也来帮我看哈还有哪个好看!”明淑芳指了这个又指那个,几个服务生连连鞠躬,喜笑颜开地去打包,心里暗喜今天遇到了财神爷。
“大小姐,你买这么多,怕是还没戴就过气得嘛!”钱管家付完大洋,又小跑到明淑芳身边。
此次他们回来,缘由是明淑芳成婚之后,一直住在娘家。老爷太太虽曾言这般不妥,可明淑芳任性而为,执意常住。家里人无奈,也便由着她了。但最近滇军的军费上出了些岔子,大窟窿眼见着快填不上了。于是年一过完,老爷那是一个老泪纵横的求着这个大闺女回来婆家拿些钱救急去填窟窿。毕竟刘家的老夫人娘家曾是华东一带富甲一方的盐商,光是她的嫁妆都够养活一大家人好几代的荣华富贵。
可谁知明淑芳这脾气,回了婆家就先跟老夫人吵了一架,还没弄到钱,今天又在商行挥金如土,这让钱管家有些发愁,感慨自已陪着大小姐回来弄钱的这趟差事不好干。
“我哪戴得完这么多嘛,我是想带点礼物送把那两个,头一回见面,免得遭别个说我们西南人抠搜。”明淑芳又套上一个鸽子蛋大小的钻石戒指,举着手在灯光下照着。
“还是我们大小姐大方,耿直!”秋桂附和着,却被钱管家暗地里白了一眼。
“我听说那二姨太可是皇族出身的格格,怕是不好对付,大小姐可得防到起。”
“放心嘛老钱,本小姐从小跟到我老爹走南闯北,看到老爹两把菜刀拉起一个军。她一个格格又啷个嘛?现在是民国了,格格还不是得当小老婆,还得遭我这个屠户的女儿压一头!等哈先给她个下马威,让她晓得我可不是好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