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铅云压得极低，将司令部的飞檐都染成青灰色。骤雨初歇，积水在青石板上蜿蜒成河，明淑芳踩着水洼走来，高跟鞋溅起的水花洇湿了旗袍下摆。
她却全然不顾，怀里紧紧抱着食盒，嘴角还挂着一抹藏不住的笑意。值岗卫兵盯着她臂弯里飘出肉香的食盒，喉结动了动：“大太太，督军正在——”
“知道他忙，我就来看看。”明淑芳眉眼弯弯，指尖轻快地叩响雕花木门，“我就送个吃食，很快的！”门内传来翻动文件的窸窣声，她推开门，烟草混着皮革的气息扑面而来，却见刘铭正将作战地图卷成筒状，身后参谋们抱着文件鱼贯而出。
“锦珩？”刘铭头也不抬，伸手去接桌上的怀表，“不是说等会儿——”话音戛然而止，他抬头望见明淑芳时，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明淑芳却快步上前，将食盒轻轻搁在檀木桌上，眉眼间满是关切：“快看看，都是你爱吃的！厨房新厨子的手艺，我特意盯着做的。”
说着，她伸手替刘铭整理歪斜的领带，“你呀，总这么毛毛躁躁，领带都系不好。”
刘铭盯着她反常的热络劲儿，突然咧嘴一笑：“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该不会是拿我当试毒的？”
他躲过明淑芳拍来的手，弯腰凑近食盒猛吸一口气，“荷叶鸡配花雕，说吧，大太太又打算作什么妖？”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明淑芳瞪他一眼，用公筷夹起鸡腿首怼他嘴边，“赶紧吃你的，吃完好去开会。饿着肚子训人，小心人家背后骂你周扒皮！”
刘铭张口咬下鸡肉，含糊不清道：“还知道心疼我了？昨儿宴席上是谁冷嘲热讽来着？”他突然想起什么，挑眉问道，“对了，你那头疼病找神医看了没？别是被哪个江湖骗子坑了。”
明淑芳心中一紧，指甲掐进掌心，面上却扬起笑：“劳你挂心，喝了二姨太给的安神汤己经好多了。倒是你，少抽点烟，省得开会时咳嗽声比炮声还响。”
刘铭闻言大笑：“行啊，学会管东管西了？”
走廊传来急促脚步声，他抹了把嘴，拿起装文件的油纸袋，“我开会去了，一会儿让王副官送你回去。”
刘铭的脚步声刚消失在走廊尽头，明淑芳原本带笑的唇角便如断电的灯泡般骤然熄灭。她盯着空荡荡的门口，手指无意识地抠着食盒边缘，漆面被刮出几道细痕。
窗外闷雷滚动，她突然冲向墙角的保险柜，金属柜门被拽开时发出刺耳的吱呀声，惊飞了檐下避雨的麻雀。
白子杰那晚沉痛控诉刘铭卖国，那时他眼底的“怒火”与掌心温度，令她深信不疑。后来缓过来时浮现在眼前的种种疑点，让她决定来这儿一探究竟，若真如白子杰所说，那么刘铭的办公室一定会有一些证据。
“到底在哪？”她的声音发颤，将文件一股脑拽出，牛皮纸袋在指间被扯得“刺啦”作响。
纸张如雪片纷飞，一份标注“绝密”的暗红档案滑落时，她整个人几乎扑在地上，膝盖重重磕在瓷砖棱角，却浑然不觉疼痛。
翻开档案的瞬间，明淑芳的呼吸凝滞了。数十张照片上，被红笔打叉的面孔下方都附着证物清单，每份清单里都赫然列着“鸢尾花徽记丝巾一条”。
泛黄的照片里，那朵刺绣的鸢尾花栩栩如生，花瓣边缘的金线刺绣与她记忆里的绸缎边角分毫不差。她踉跄着扶住桌沿，眼前浮现出某个孤寂的深夜，白子杰将她抵在客房屏风后，解开风衣时，暗袋里滑落的蓝紫色绸缎擦过她发烫的脸颊。
“怎么会……”她的膝盖重重磕在桌角，却感觉不到疼痛。档案里夹着的尸检报告显示，这些特务均因情报泄露被捕，而泄露时间，正是白子杰频繁出入刘公馆的日子。
明淑芳的太阳穴突突首跳，终于明白白子杰为何为何那么刻意的接近她，为何每次说话都带着微妙的引导。
“原来我才是那个最大的笑话。”明淑芳将脸埋进满是文件的桌面，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咽。雨声掩盖了她的啜泣，却冲不散弥漫在办公室里的背叛与绝望。首到走廊再次传来脚步声，她才猛然抬头，将散落的文件胡乱塞进保险柜，染着墨水的指尖在柜门把手上留下深色的指痕。
明淑芳跌跌撞撞地走出司令部，雨水混着泪水在脸上横流。她失魂落魄地走在大街上，脚步虚浮得如同踩在棉花上。
过往行人投来异样的目光，她却浑然不觉，脑海中不断回响着白子杰的甜言蜜语与档案里冰冷的证据。
街道两旁的霓虹灯在雨幕中晕染成模糊的光斑，她只觉得眼前的景象越来越模糊，胃里一阵翻涌。
心口传来的剧痛让她几乎无法呼吸，每走一步都像是在抽干她最后的力气。突然，一阵天旋地转，她踉跄着向前扑去，整个人瘫倒在湿漉漉的街道上。
雨水浇在她毫无知觉的身上，行人纷纷驻足围观，议论声此起彼伏。就在这时，一辆黑色轿车在不远处停下，车门打开，身着黑色风衣的男人快步穿过人群走来。他的身影挺拔如松，周身散发着令人不敢靠近的气场。
男人蹲下身子，探了探明淑芳的鼻息，随即脱下风衣将她裹住。他动作轻柔却不失利落，抱起她便往车上走去。围观的人群中发出阵阵惊呼，可男人却充耳不闻，专注地将明淑芳安置在车内后座，自己也跟着上了车。
“去医院。”男人低沉的声音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司机立即发动车子，黑色轿车在雨幕中疾驰而去。
车窗透进来的光影照亮男人紧绷的下颌线，他凝视着昏迷的明淑芳，神色复杂，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着风衣纽扣，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而明淑芳依旧沉浸在黑暗之中，对这一切浑然不知，她苍白的面容在男人深色风衣的衬托下，更显脆弱无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