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山雨淅淅沥沥,刘铭抱着襁褓立在合葬墓前,军帽檐的水珠砸在新立的墓碑上,将“林自成暨夫人孙书敏之墓”的刻字洗得发亮。
碑顶雕刻的并蒂莲纹里积着雨水,像极了深宅里新娘盖头下的珠冠,却在这乱世里,成了永别的注脚。
黄锦珩撑着油纸伞靠近半步,翡翠镯子轻磕碑身,发出清越的响,心情有股说不出的沉重。
“自成兄,弟妹,”刘铭的声音低沉如雷,襁褓里的世珠忽然攥紧他胸前的勋章带,像是感应到了墓碑前的肃穆,“当初你托我照顾阿敏,如今你们夫妻终于能同眠,我也给孩子取了名——世珠,是你们夫妇二人留在这世上的唯一血脉,我刘铭也一定视她为掌上明珠。”
何思思攥着湿透的绢帕,望着碑前新摆的成对青瓷枕,想起孙书敏生前总说“枕上鸳鸯睡不熟”。如今这对枕头终于随主人入了土,枕面上的并蒂莲却被雨水泡得发涨,像极了深宅里女人泡在泪水中的心事。
“世珠,”刘铭用指腹轻轻替孩子拂去眉梢的雨珠,“你父亲当年冒死替我挡枪,你母亲用命换你平安。如今你们一家三口在此相聚,我刘铭发誓,定让你如珍珠般干干净净长大,替你爹娘看看这世道变好的模样。”
黄锦珩听着这话,忽然想起曾在孙书敏妆奁里发现的婚书,落款处“林自成”的墨字被泪水晕开,如今终于在这方墓碑上,有了最郑重的回应。
送葬队伍沉默下山时,世珠忽然对着墓碑绽开笑容。刘铭看着她眼底晃动的灯光,想起林自成婚礼上掀起新娘盖头时的笑——那时战火还未烧到华东,他们都以为岁月会久长。此刻怀中的温热与记忆里的温热重叠,让他忽然懂了,有些爱不必言说,就像这对夫妻的名字刻在同一块碑上,任风雨侵蚀,也始终是彼此的归处。
马车碾过落叶的声响里,黄锦珩回望墓碑,见刘铭正用衣袖替碑上的“夫人”二字擦去雨水。
她忽然明白,深宅里的婚姻或许多是权谋,但若有那么一刻,能让两个灵魂在乱世里相依为命,即便生死相隔,也终将在碑铭上,成为最动人的夫妻二字。
夜漏至三更,雨声渐歇。黄锦珩坐在梳妆台前,卸去珍珠步摇,镜中映出怀里沉睡的世珠——孩子的小脸贴着她胸前,像只温驯的小兽。
烛火将她的影子投在青砖上,与刘铭的身影交叠,恍若一幅褪色的西洋油画。
“像只小猫。”刘铭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军靴踏过地毯几乎无声。
他伸手替世珠掖了掖襁褓,指腹掠过孩子鼻尖时,忽然想起白天墓碑前的雨珠。黄锦珩望着镜中他的眉眼,发现褪去军装的凌厉,他眼底竟浮着少见的柔光。
黄锦珩的战栗混着烛火的摇晃,镜中两人的影子交叠成剪影,她看见自己旗袍的盘扣正被他逐一解开,露出锁骨间的项链。
“睡了?”他的唇擦过她耳垂,牙齿轻轻咬住珍珠耳坠,凉意与热息交织。
刘铭趁机从身后环住她的腰,下巴抵在她肩头,望着摇篮里的小人儿:“若我们的孩子……”
他的话像片羽毛,轻轻落在她心尖。黄锦珩身体骤然僵住,镜中自己的脸色在烛光下泛着青白。忽然想起十年前在荣亲王府,老太医捏着她的脉案摇头:“宫寒体弱,恐难有子嗣。”额娘愁的花了大价钱买了许多珍贵药材来给她调理。
想起深宅里那些嚼舌根的仆妇:“二姨太再得宠又如何,没个一儿半女……”
黄锦珩恍神时,翡翠镯子滑落在地,却被他用靴尖稳稳接住,“当啷”声里带着调情的意味。
世珠在摇篮里动了动,他却充耳不闻,掌心己覆上她小腹,像在即将出鞘的军刀。
“锦珩。”他叫她的名字,像在喊一声冲锋号。她转身时,衣服己敞开口,露出里面的月白小衣,领口处绣着的并蒂莲被体温洇得发潮。
他的拇指擦过她的唇角,忽然俯身咬住那抹柔软,像在啃食一颗带露的浆果。她尝到他唇间的雪松烟味,混着雨水的咸涩,想起三年前他在废墟里吻她时,嘴角还沾着硝烟。
翡翠扳指硌着她胸口,她却在他的力道里渐渐软化,像块被焐热的老玉。他的手探进衣襟,触到她后腰的胎记——那是块淡青色的云纹,他曾笑说像地图上的江河。
“给我生个孩子吧。”他的声音闷在她颈间,胡茬擦过皮肤,带来细微的刺痛,却让她想起他刮胡子时,她替他举着镜子的清晨。
她望着帐顶的并蒂莲纹,任由他将自己按进绣着百子图的蜀锦被面,指尖却攥紧了他后背的军装纽扣。
“若我不能……”她终于说出那句埋在心底的话,却被他用吻堵回。
“别怕。”刘铭误以为她在紧张,低头吻她眉心,“哪怕没有孩子,我也只要你……”他没说完的话被她用唇堵住,带着决绝的热望。黄锦珩闭上眼,任由泪水渗进枕间
西更天的梆子声里,他己睡去,手臂仍紧紧箍着她的腰。黄锦珩望着他睫毛上未落的泪珠——那是她刚才咬他唇时,不小心碰落的。
翡翠镯不知何时被他重新戴上,裂痕在月光下几乎看不见。她转身抱住他,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忽然觉得那些关于子嗣的焦虑都成了远处的炮声。他的下巴抵在她头顶,像座永不倾斜的碉楼。摇篮里,世珠发出梦呓般的呢喃,她忽然明白:有些圆满不必用血脉丈量,此刻的体温,己是乱世里最珍贵的传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