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一切中有黄锦珩的谋划时,刘铭猛然睁眼,枪柄在掌心压出青白指痕。
明淑芳手中的酒盏“砰”地砸在青砖上,碎瓷溅过她绣着并蒂莲的裙摆,秋桂的川话抖成破风箱:“督、督军您咋个醒得这么快……”
“就你们这点伎俩,真当老子是傻子?”刘铭冷笑,他起身时军靴碾过了地上的酒盏碎片,明淑芳退至妆奁前,面颊上的胭脂被冷汗溶成淡红。
他转向呆立门口的卫兵,声音冷得像冰:“去雪园,把二姨太给老子叫过来。”卫兵领命而去,明淑芳忽然瘫坐在地,听见自己的心跳混着雨声。
明淑芳忽然瞥见他眼底的杀意,猛地抓住他衣袖:“少煊,看在滇军和宛军是盟军的份上……”
“闭嘴!”刘铭枪管挑起她腕间鎏金镯,“淑芳,我从前只当你是任性了点,可我没想到堂堂滇军司令的千金,居然如此不守妇道!说!你这肚子里的野种他爹是谁?”
明淑芳浑身一颤,下意识护住小腹。
秋桂“扑通”跪下,额头磕在碎瓷上:“督军饶命!小姐也是被白副官骗了!”
“白子杰?”刘铭瞳孔骤缩,“你可真会挑啊,挑来挑去还挑了个奸细来睡?”
明淑芳忽然笑出声,血珠从咬破的唇角滑落:“那我跟你睡?从我们成婚到现在,你连我的房门都没进过——”她回味一般的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白子杰至少会说‘淑芳,你真美’。”
黄锦珩被推进门时,正听见这句话。她腕间的翡翠镯“当啷”撞在门框上。
“少煊……”黄锦珩的声音让刘铭握枪的手顿了顿。
“淑芳!”黄锦珩惊呼,却在接触到刘铭冰冷的目光时,骤然噤声。
刘铭转向黄锦珩,枪管擦过她颤抖的唇:“连你也要合伙来整我?”
黄锦珩望着他眼底的猩红,忽然想起当初在土匪窝里救她时,眼里也是这样的火——烧尽匪巢,却独独在她面前熄成春水。
“对不起,是我给她出的主意。”黄锦珩仰头望他,睫毛上挂着泪珠。
“对不起?”刘铭抄起妆奁砸向墙壁,翡翠簪子碎成齑粉,“老子容忍她偷看文件给滇军透露内部情报,容忍她动刘家的资产去填娘家的烂账,现在还要容忍她怀了野种,还要栽在老子头上?”
明淑芳瘫坐在地,俨然心如死灰。
“你以为我想这样?你可曾有一刻把我当成过你的妻子?我不依靠着娘家,难道要依靠你这个从来只把我当摆设的丈夫?你娶我为联姻,纳锦珩为解语花,可曾想过我也是人?”
“联姻是情势所逼,你我都没得选。可老子对你不差吧?”刘铭的枪响惊飞梁上栖鸟,子弹擦过明淑芳耳际,“现在拿野种来恶心老子?”
黄锦珩忽然扑到明淑芳身前,后背抵着她的小腹:“她怀孕了,你不能……”
刘铭的枪悬在黄锦珩眼前,他的胸口起伏着,愤愤的收起枪,目光己然充满了失望。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匆匆由远及近,在此时此刻如同救命稻草一般,打破了屋内紧张到极致的气氛。
“督军!大事不好!”王副官撞开永宁居木门,军帽檐滴着雨水,“日军开战了,在飞庐桥打响了第一枪。各地的军队现在都在赶往晋北。大帅急电,让您火速率宛军奔赴前线!”
正说着,他忽然停顿了一下,看了眼瘫坐在地上的明淑芳:“另外,明师长率部驰援时遭遇空袭,不幸遇难。”他话音未落。
明淑芳猛地抬头,胭脂糊花的脸瞬间褪成死灰:“你说清楚!我爹怎么了?”
王副官单膝跪地,声音哽咽:“明师长的座机被日军战机击落,残骸坠在永定河畔……”
未说完的话被雨声吞没,明淑芳忽然起身去摸藏在床头下的枪:“日本人!我要杀了他们!”
“淑芳……”黄锦珩想扶她,却被她推开。
明淑芳望着刘铭,眼底的悲痛混着怒火:“你带我去前线!我要替我爹报仇!”
刘铭盯着她如此癫狂的模样,方才的愤怒己被冲散,喉结微动:“你去了能干嘛?添乱?你们俩老老实实在家呆着。”
雨点在青石板上溅起碎玉,刘铭踩过积水走向军车,车灯在雨幕里切开两道冷光。
他刚扶上车门,听见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黄锦珩攥着铁盒追出铁艺大门,月白旗袍下摆浸得透湿,像朵被雨打歪的莲。
“少煊!”她的呼喊混着雨声,惊飞檐下避雨的麻雀。
刘铭转身时,她己跑到近前,头发几乎淋湿。铁盒递到他胸前时,她的指尖轻轻擦过他掌心,甜香混着雨水扑面而来。
“路上吃。”她仰头望他,睫毛上挂着的不知是雨珠还是泪珠,却在西目相对时,忽然红了耳根。刘铭没有立刻接过,却忽然伸手抚过她的头发。
“湿了。 ”他低声说,指尖滑向她耳后,捏住那枚翡翠耳坠轻轻一旋。黄锦珩的呼吸骤然急促,能听见自己心跳盖过雨声。
耳坠离开耳垂时,带出细微的“啪”声,他将耳坠攥进掌心,触到冰凉的翡翠——那是他去年送她的生辰礼,刻着缠枝莲纹。
“少煊?”她望着他攥紧的拳头,耳尖发烫。刘铭低头凝视她泛红的耳垂,忽然将耳坠塞进自己军装内袋,贴近心口的位置:“拿走了,就当你在我身边。”
黄锦珩点了点头,内心愧疚挣扎。
“对不起。”她轻声说,声音里带着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颤意。
刘铭摇了摇头,示意她不必再说。在战争来临的时候,这一切都显得如此渺小。他明明该很生气,可在即将分别踏上一条生死未卜之路时,他只想好好再多看两眼这个女人。
军车引擎轰鸣,王副官在驾驶座按响喇叭。刘铭接过铁盒的同时松开她的手,她忽然伸手替他扣上军大衣领口,“照顾好自己。”
“知道了。”刘铭的声音低得像叹息,却在低头时,瞥见她颈间晃动的翡翠平安扣——那是他亲自挑的料子,刻着“长命百岁”。
他忽然攥紧她的手,“等我回来。”
远处传来紧急集合的军号,他松开手,转身登上军车。
车缓缓行驶,他摸出块蜜渍金桔咬碎,甜意混着雨水在舌尖炸开。
透过倒车镜,她的身影越来越小,却始终立在雨里,像株倔强的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