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人间薪火尽，地府再打工

键盘上的手指终于停下。

赵平安死了。

在连续工作七十二个小时之后，这位资深社畜的额头，精准地磕在了回车键上，发送了他此生最后一份工作报告。

没有痛苦。

只有一种漫长隧道尽头终于得见天光的解脱。

世界于他而言，是显示器上逐渐黯淡下去的荧光，是耳畔同事模糊的惊叫，最后，只剩下一片纯粹的黑暗。

再睁眼时，赵平安发现自己正坐在一张硬塑椅子上。

眼前是一片亮得晃眼的穹顶，巨大无匹的LED显示屏上，正滚动着一行行鲜红的叫号信息。

【酉3897号，请到18号窗口办理往生业务】

【申0556号，请到32号窗口咨询投胎资质】

忧愁的女声毫无起伏地回荡在大厅里，带着一种漠然。

赵平安懵了。

这不是他想象中阴森恐怖的森罗殿，没有牛头马面，没有青面獠牙的恶鬼。

这里更像是一个繁忙到极致的市政服务大厅，或者说，一个永远不会下班的巨型银行。

空气中弥漫着忙碌的氛围，死亡在这里只是例行公事。

“新来的？”

一个声音在他身边响起。

赵平安扭头，看到一个穿着制服的年轻人，胸牌上写着【实习鬼差-小李】。

小李的脸色是长年不见阳光的惨白，嘴里嚼着什么东西，腮帮子一鼓一鼓的。

“看你这模样，过劳死的吧？”

赵平安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节哀。”小李的语气毫无波澜，“现在地府改革，流程都规范化了。想安稳过日子，别急着投胎，风险太大。万一投到战乱地区或者什么穷乡僻壤，下辈子更苦。”

他吐出一团半透明的泡泡，啪地一声破裂。

“最好的出路，是考公。”

“考……公？”赵平安感觉自己的魂魄都在抽搐。

“地府公务员，铁饭碗，有编制的那种。”小李指了指不远处一个挂着【地府考试报名处】牌子的长队，“考上了，就是自己人。有宿舍，有冥币补贴，干得好还能升迁。不然，就只能当个游魂，要么等着轮回，要么被抓去当苦力，给地府搞基建。”

赵平安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

那条队伍长得望不见尽头。

他甚至看到一个身穿大明官袍的魂魄，正捧着一本《公共关系学导论》看得津津有味。

旁边一个梳着高髻的唐朝仕女，则在与一个民国打扮的学生激烈讨论着“波特五力模型”的实际应用。

这股熟悉的窒息感，扑面而来。

人间内卷，地府更甚。

“没办法，地府也得发展，发展就需要人才。”小李耸了耸肩，“管理学、行政法、申论，都是必考科目。你生前干嘛的？”

“项目经理。”赵平安木然回答。

“那敢情好，专业对口。”小李眼睛一亮，“管理学你肯定不陌生，赶紧报名去吧，下一场笔试马上就要开始了。”

"要是运气好能考上，先混个事业编制，再一步步升迁，到地府十大殿的正式职务，抱上金饭碗！"

赵平安的魂魄被时代的洪流推着，浑浑噩噩地报了名，领了准考证，走进了一间堪比万人体育馆的考场。

钟声响起，试卷下发。

《管理学原理（地府实务修订版）》。

第一题：请论述如何运用KPI与OKR相结合的方式，对枉死城第十八层地狱的绩效进行优化管理。

第二题：你作为孟婆汤新品研发部门的负责人，请运用SWOT分析法，为新款“奶茶口味孟婆汤”制定上市推广策略。

……

赵平安看着这些题目，前世被PPT、周报、月报、年终总结支配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来。

他非但没有感到畏惧，反而生出一种荒诞的亲切感。

周围的古代鬼魂们抓耳挠腮，愁眉苦脸。

一个头戴纶巾的谋士看着“扁平化管理”的概念，百思不得其解。

一个身披重甲的将军对着“用户画像分析”几个字，怒目圆睁。

而赵平安，他提起了笔。

笔尖在纸上划过，不是书写，是肌肉记忆的奔泻。

那些折磨了他半生的名词，那些让他脱发、失眠、心悸的理论，此刻都化作了他最锋利的武器。

他洋洋洒洒，下笔万言。

当他写完最后一个字，交卷铃声恰好响起。

他长舒一口气，仿佛刚刚结束了一场再寻常不过的公司月度汇报。

笔试成绩出来得很快，电子屏上，他的名字高悬在第一位。

【赵平安，98分】

紧接着，是面试环节。

【无领导小组讨论】

赵平安被分进一个五鬼小组。

组员配置堪称卧龙凤雏。

一个满脸横肉、手持板斧的壮汉，自称樊哙，应该是大汉来的。

一个面色苍白、眼神阴柔的太监，据说是明朝东厂的。

一个穿着旗袍、风情万种的女子，嘴里总念叨着百乐门。

还有一个畏畏缩缩、手不释卷的书生，自称是宋朝落榜的。

他们的题目是：【地府新成立的‘历史名人IP运营部’，需要策划第一个推广项目，请在一炷香内拿出完整方案，并选出一位代表进行陈述。】

题目一出，小组瞬间炸锅。

“这还用想？当然是推广我大哥项羽！‘霸王别姬’，多有话题性！”樊哙的斧子往桌上一顿，声势骇人。

“哼，莽夫之见。”东厂太监阴阳怪气地说道，“要论影响力与操作空间，我大明‘锦衣卫’的IP才是取之不尽的宝库，悬疑、谍战、权谋，哪个不比打打杀杀高级？”

旗袍女子媚笑一声：“侬们说的都太老土啦，要我说，就该包装阿拉‘金嗓子’周璇，搞一场地府巡回演唱会，这才是流量密码。”

书生则小声嘀咕：“推广圣贤思想，教化鬼民，方为正道……”

眼看一炷香就要烧掉一半，他们还在争论谁的IP更牛。

赵平安全程没有说话。

他只是在飞速地观察，倾听，然后在面前的光板上构建框架。

就在几鬼争得面红耳赤之时，他轻轻敲了敲桌子。

“各位。”

声音不大，却让混乱的场面瞬间安静。

“我们的目标，不是选出最好的IP，而是在规定时间内，拿出一个【能落地、有亮点、逻辑自洽】的方案，并通过面试。”

他一句话点破了核心。

几鬼都愣住了。

赵平安看向樊哙：“樊将军，‘霸王别姬’确实是顶级IP，充满了悲剧美和英雄气概，这是我们的【核心卖点】。”

他又转向东厂太监：“公公，您提出的悬疑谍战元素，可以作为我们宣传的【钩子】，制造话题度。”

接着是旗袍女子：“这位女士的演唱会模式，可以借鉴为我们的【推广形式】，比如举办一场‘霸王别姬’主题的全息剧本杀，或者一场沉浸式音乐会。”

最后他看着书生：“而先生您所说的教化，正是我们项目的【价值升华】，我们可以提炼出‘忠诚与守护’的主题，这符合地府的主流价值观。”

他三言两语，将一盘散沙捏合在了一起。

所有鬼都用一种看怪物的表情看着他。

“我的建议是，”赵平安从容不迫地在光板上画出思维导图，“我们以‘霸王别姬’为核心，以‘千年之恋，生死相随’为宣传口号，推出一款【限定版沉浸式剧本杀】。”

“首发平台就选在奈何桥边的‘孟婆汤’连锁咖啡厅。目标用户，是那些对爱情抱有执念的年轻鬼魂。由樊将军负责武戏指导，公公负责权谋线设计，这位女士负责市场宣传，先生负责撰写文案。我，负责统筹和做最后的陈述PPT。”

“啊？屁屁踢是何物？”樊哙一脸懵。

“就是……一种能让阎王爷都点头的文书。”

一炷香后。

赵平安作为小组代表，站在考官面前，背后是清晰明了的全息投影。

他逻辑清晰，语言精炼，将整个方案阐述得天衣无缝。

面试官们频频点头。

毫无悬念，他们小组拿下了最高分。

……

“赵平安，笔试、面试成绩，均为特等。”

最终成绩公布时，负责通知的鬼差脸上满是赞赏。

“真是个人才。按照规定，你可以优先选择进入‘大唐办’、‘大宋办’这些热门的油水部门。”

赵平安的心脏，如果他还有的话，激动得快要跳出来。

他仿佛己经看到了一条金光闪闪的康庄大道。

“但是……”鬼差话锋一转，面露难色。

“地府中央服务器前几天升级，出了点BUG，导致你们这批高分考生的优先分配通道……崩溃了。”

“所有岗位，己经由系统进行了随机调剂。”

赵平安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随机？

调剂？

这两个词，对于一个饱受社会毒打的社畜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

鬼差同情地看了他一眼，将一台吱吱作响的老式针式打印机吐出的录取通知书递了过来。

那是一张黑色的硬纸，镶着暗金色的边。

赵平安颤抖着手接过。

他的名字，他的编号，都清清楚楚。

而在【分配部门】那一栏，赫然写着五个大字。

【大秦地府办事处】。

那“大秦”二字，仿佛不是墨水写就，而是用凝固的杀气与阴影铸成，一种森然、肃杀的气息扑面而来，让他半透明的魂体都感到一阵战栗。

鬼差拍了拍他的肩膀，叹了口气。

“自求多福吧，小伙子。”

赵平安呆立原地，捏着那张仿佛有千斤重的录取通知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