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从【绩效与资源调配部】归来,大秦办的空气变了。
以前飘荡在廊柱间的,是铁与血凝固后的肃杀。
如今,多了一份人情味。
或者说,鬼情味。
所有遇见赵平安的鬼吏,无论之前是何等倨傲的秦地老吏,都会远远地停步,躬身,道一声“赵主事”。
那份敬畏,发自魂魄深处。
他们或许不懂什么叫【大数据鬼魂画像】,也不理解何为【流程闭环】。
但他们亲眼见证了,这个年轻人,用一套他们听不懂的天书,把那个传说中算无遗策的大汉相国萧何,说得哑口无言,仓皇而退。
这就够了。
在大秦,强,就是唯一的道理。
赵平安,用一种全新的方式,证明了他的强。
就连始皇帝的专属【阿房宫全息投影餐厅】,也为他破例开放了一次庆功宴。
宴会上,始皇帝破天荒地举起青铜酒樽,对着赵平安的方向,遥遥一敬。
没有言语。
一个动作,己胜过千言万语。
李斯看着这一幕,魂体中既有欣慰,也藏着忧虑。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萧何那样的枭雄,吃的亏,迟早会加倍找回来。
他正思虑间,始皇帝威严的声音在大殿内响起。
“赵平安。”
赵平安立刻起身,躬身候命。
“你很好。”
始皇帝的评价,永远这般言简意赅,却重如泰山。
“朕这里,有桩新差事。”
来了。
赵平安的心提了起来。
“地府【悔过司】,关押着一缕顽固的魂魄,千年不化,煞气冲天。”
始皇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却让整个大殿的温度都骤降几分。
“朕要你去,让他心服口服。”
他顿了顿,那双俯瞰六合的眼眸,落在了赵平安身上。
“说服不了。”
“就地磨灭。”
咸阳宫的威压,瞬间笼罩了赵平安的魂体,每一个字,都像是烙铁,印在他的魂魄之上。
离开大殿,李斯的面色前所未有的凝重。
“陛下说的,是荆轲。”
这个名字一出,连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凝滞了。
“刺秦执念,己成心魔。他的魂魄,与其说是鬼,不如说是一团纯粹的恨意与煞气所化的怪物。”
李斯的声音压得很低。
“地府恶鬼榜上,他高居前十,是块最硬的骨头。千百年来,多少高僧大德,能言善辩之士,都去试过,无一例外,尽数无功而返。”
“甚至有几个,被他的煞气冲撞,魂体当场溃散。”
“陛下这次,是动了真怒。”李斯叹了口气,“也是对你的一次终极考验。”
【悔过司】。
这地方,甚至不设在大秦办的管辖区内。
它孤零零地坐落在地府一片荒芜的乱葬岗之上,没有牌匾,只有一座黑沉沉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巨大石殿。
蒙恬亲自带队护送。
这位大秦的战将,此刻也是全身甲胄,手按剑柄,魂体紧绷。
踏入石殿的瞬间,赵平安感觉自己像是沉入了一片由怨念构成的深海。
压抑,窒息,魂魄的每一寸都在发出被碾压的哀鸣。
殿内空旷。
中央,只有一根巨大的玄铁柱。
一道身影,被数十条粗如儿臂、刻满符文的锁链,牢牢地锁在柱子上。
他披头散发,衣衫褴褛,低着头,一动不动。
可即便如此,那股从他身上几乎要化为实质的煞气,依旧让整个空间都扭曲起来。
那就是荆轲。
赵平安缓缓上前。
他尝试开口。
“荆轲先生,我是……”
话未说完。
那个身影,猛地抬起了头。
那是一张怎样的脸。
己经不能称之为脸,更像是一张由纯粹的仇恨雕刻而成的面具。
他的双瞳之中,没有理智,没有情感,只有一片焚尽八荒的血色。
“嗡——”
赵平安的脑子瞬间一片空白,仿佛被一柄无形的巨锤正面轰中,魂体剧烈震颤,几乎要当场离散。
“竖子!”
蒙恬一声暴喝,挡在了赵平安身前,他身上那股沙场百战的铁血煞气爆发出来,才堪堪抵消了那股恐怖的冲击。
赵平安连退数步,脸色煞白。
仅仅一个对视,就险些让他魂飞魄散-散。
这还怎么谈?
他稳住心神,按照准备好的腹稿,开始了他的劝说。
他从天下大势讲起,分析六国必亡的宿命。
他又从黎民百姓讲起,阐述统一对终结战乱的功绩。
他还从个人得失讲起,说明这般执念缠身,永世不得超脱的痛苦。
他口若悬河,引经据典,将自己所有的口才都发挥到了极致。
然而。
荆轲只是看着他,那血色的双瞳,没有半分波动。
他就那样看着,像是在看一个跳梁小丑,在表演一场无聊的独角戏。
一个时辰过去。
赵平安口干舌燥,魂力消耗巨大。
荆轲,一言未发。
挫败感,淹没了赵平安。
他所有的逻辑,所有的道理,在那种纯粹到极致的恨意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赵主事。”
蒙恬沉声开口,手己经握住了剑柄。
“对付这种冥顽不灵之辈,多说无益。”
“让末将去与他‘聊聊’。”
这位将军的“聊聊”,自然是要用剑锋去聊。
“不可!”
赵平安立刻拦住了他。
他看着荆轲,脑中电光石火。
武力,只会让他更加确信自己的“悲壮”,只会让他的执念燃烧得更旺。
用暴力去对抗恨意,只会得到更深的恨意。
行不通。
常规的办法,都行不通。
赵平安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他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重新审视着那个被锁链束缚的魂魄。
他在想,支撑这股千年恨意的,到底是什么?
是刺杀失败的不甘?
是对燕太子丹的承诺?
还是对暴秦的憎恶?
不。
或许都不是。
或许,在那执念的最深处,藏着一个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更为私人的理由。
必须找到它。
像解剖一份精密的财务报表一样,将他的魂魄、他的执念,层层剖开,找到那个最核心的问题。
然后,瓦解它。
许久。
赵平安转过身,对着李斯和蒙恬,平静地开口。
“我们先回去。”
回到大秦办,赵平安径首走到了李斯的官署。
他没有提在悔过司的遭遇,也没有说任何丧气话。
他只是递上了一份申请。
李斯接过玉简,看了一眼,微微一怔。
“你要查阅地府内部,关于【记忆处理】与【执念疏导】的所有技术卷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