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雨夜末班车

雨点像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砸在陈默那辆旧车的挡风玻璃上，刮雨器徒劳地左右摇摆，视野模糊一片。车窗外，霓虹灯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拉出扭曲的光带，映照着深夜都市的冷清。

方向盘上，陈默的手指关节有些发白。他看了一眼手机屏幕，时间跳向凌晨十二点零五分。疲惫像沉重的湿棉袄，裹得他喘不过气。眼皮沉得打架，但他不能停。手机屏幕顶端弹出一条信息，是银行催缴房贷的提醒，红色的数字像针一样扎眼。

“再跑一单…最后一单…” 他喃喃自语，声音沙哑干涩。喉咙里还残留着晚饭时林晚数落的余音：“陈默，三十岁的人了，就靠开滴滴？小雨下个月的幼儿园学费在哪里？你看看人家王哥……”

他甩甩头，想把那些声音甩出去。生活像这雨夜，又冷又湿，看不到头。就在这时，手机“叮咚”一声脆响，穿透雨声，格外清晰。

【新订单：起点 - 西郊梧桐路路口，终点 - 南山陵园管理处。预计收入：48元。】

南山陵园？陈默心里咯噔一下。这大半夜，又是暴雨天，去那种地方？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他下意识想点“拒单”，指尖却在屏幕上方停住了。屏幕上那48元的数字，像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压着他点下了“接单”。

“48块…够小雨两天的牛奶钱了。” 他深吸一口气，发动了车子。老旧引擎发出吃力的轰鸣，汇入雨夜的洪流。

车子驶离灯火通明的市区，道路越来越窄，越来越黑。路灯稀疏，像瞌睡人的眼睛。两旁的树木在狂风中张牙舞爪，影子投在湿滑的路面上，如同鬼魅。雨势更大了，砸在车顶如同擂鼓。

陈默打起十二分精神，紧紧握着方向盘。他知道这条通往郊区的山路不好走，尤其在这种天气。手机导航的机械女声在寂静的车厢里显得格外突兀：“前方500米，急转弯，请减速慢行。”

他松了油门，轻点刹车。就在这时，刺眼的强光毫无预兆地从对面山坡上撕裂雨幕！一辆失控的重型卡车，像一头脱缰的钢铁巨兽，在湿滑的路面上打着旋，庞大的车身横着向他猛冲过来！

“不——！” 陈默的瞳孔骤然收缩，心脏几乎跳出嗓子眼！他本能地猛打方向盘，脚下死命踩住刹车！

吱嘎——！！！

轮胎在湿透的柏油路上发出绝望的尖叫，车子瞬间失控！天旋地转！整个世界仿佛被扔进了滚筒洗衣机！挡风玻璃碎裂的声音、金属扭曲的呻吟声、自己沉重的撞击声……还有那刺眼到令人失明的卡车大灯，瞬间吞噬了他所有的感官。

剧痛！难以形容的剧痛从全身炸开，仿佛骨头都被碾碎。冰冷刺骨的雨水混合着血腥味涌进口鼻，窒息感扼住了他的喉咙。意识像断了线的风筝，迅速模糊、下沉。他感觉自己正坠入一个冰冷、黑暗、无边无际的深渊。

完了…小雨…林晚…对不起…

就在意识彻底陷入黑暗的前一刹那，一点极其微弱的、却异常温暖的光芒，毫无征兆地在视野尽头亮起。那光芒柔和得像初春的晨曦，又像冬日里呵出的一口暖气，在绝对的冰冷与黑暗中，显得那么不真实，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它像是一团模糊的、散发着微光的白雾，没有具体的形状，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宁静和善意。它似乎静静地“看”着陈默，没有声音，却传递出一种模糊的意念——别怕。

陈默残存的意识被这点温暖的光芒吸引，像即将溺毙的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他想看清那是什么，但那光芒太微弱，太遥远了。黑暗再次汹涌而来，贪婪地吞噬掉那最后一点暖意，将他彻底拖入冰冷的虚无。

在意识彻底消失前，他似乎听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林晚撕心裂肺的哭喊，还有小雨稚嫩又惊恐的呼唤：“爸爸——！”

冰冷，黑暗，还有那最后一点转瞬即逝的、温暖的白光，成了陈默坠入深渊前，对这个雨夜最后的记忆。

***

刺鼻的消毒水气味强行钻入鼻腔。耳边是心电监护仪单调而规律的“嘀…嘀…”声。陈默费力地撑开沉重的眼皮，视野里一片模糊的白。

“醒了！医生！他醒了！” 一个带着哭腔又极度疲惫的女声在耳边炸开，是林晚。

陈默想动，全身却像散了架一样剧痛无比，喉咙干得像砂纸摩擦，发不出一点声音。他只能转动眼珠，看到林晚布满血丝的眼睛，还有那张憔悴不堪、写满恐惧和担忧的脸。

“陈默…陈默…你吓死我了…” 林晚紧紧抓住他没打点滴的那只手，眼泪大颗大颗地砸在他手背上，滚烫。她的手也在颤抖。

陈默的视线越过林晚的肩膀，看到了贴在床头那厚厚一叠白色的纸——催款单、缴费通知单。红色的印章和数字，刺得他眼睛生疼。

他想起了那场噩梦般的车祸，想起了失控的卡车，想起了冰冷的雨水和骨头碎裂的剧痛……还有，那最后一点，温暖得像幻觉一样的……白光。

那是什么？

他疲惫地闭上眼，巨大的疼痛和沉重的现实再次将他淹没。雨夜的末班车，把他送进了鬼门关。而那道转瞬即逝的白光，是幻觉？还是……某种预示？

他只知道，活下来了。但活着，似乎比那场车祸，还要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