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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份通知书在赵平安的魂体里，像一块烧红的烙铁。
通往【大秦地府办事处】的走廊，与地府服务大厅的明亮喧嚣截然不同。
这里幽深，寂静，两侧的墙壁是打磨光滑的黑色巨石，上面镌刻着细密的纹路，似篆非篆，流淌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微光。
空气里没有半点活气，只有一种金属与尘埃混合的古老味道。
赵平安一步步走着，感觉自己不是去入职，而是走向一座陵墓。
走廊的尽头，是一扇巨大的青铜门，门上没有把手，只有一颗狰狞的兽首衔环。
门前，左右各站着一个身影。
身披甲胄，手持长戈，陶土烧制的躯体上，每一寸都透着久经沙场的铁血与死寂。
是兵马俑。
但他们不是死物。当赵平安走近时，那两双空洞的眼眶里，骤然亮起两点猩红。
【身份识别中……新入职实习鬼差，赵平安，权限确认……】
轰隆。
青铜巨门缓缓向内开启，沉重的摩擦声，像是历史的巨轮在滚动。
门后的景象，让赵平安的魂魄再次受到了剧烈的冲击。
这里并非他想象中金碧辉煌的宫殿，而是一个充满了违和感的巨大办公区。
布局是开放式的，一个个黑色的玄铁隔断，将空间分割成无数工位。鬼吏们穿着统一的黑色制服，正襟危坐，对着面前的光幕飞速处理着公务。
秩序，一种令人窒息的秩序。
而在这片肃杀的办公区中央，赫然立着一尊三足青铜鼎。
鼎内没有祭品，而是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旁边还贴着一张纸，上面用小篆写着三个字：
饮水处。
一个穿着秦朝官袍，发际线高得令人担忧的中年鬼魂，正拿着一只陶杯，满面愁容地接了一杯开水。
他看到了门口呆立的赵平安，愣了一下，随即飘了过来。
“新来的？”他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被工作常年蹂躏的疲惫。
赵平安看了看他胸前挂着的玉质工牌，上面刻着两个字：【李斯】。
职位是【主任秘书】。
赵平安的魂体下意识地站首了。这可是传说中的人物，大秦的丞相。
可眼前的李斯，没有半点“一人之下，万鬼之上”的威风，反而像极了赵平安前世公司里那个被董事长和KPI双重夹击的中层领导。
“赵……赵平安，前来报道。”
李斯点了点头，那张愁苦的脸上挤不出多余的表情。
“跟我来吧。”
他领着赵平安穿过寂静的办公区，来到一个角落的空位前。
“这是你的位置。”李斯指了指桌上一卷码放整齐的竹简，“这是《新鬼入职须知》，一个时辰内背熟，下午有抽查。所有规章制度，都在上面。”
赵平安颤颤巍巍地展开竹简。
密密麻麻的小篆，看得他魂体发晕。
【考勤管理条例：迟到一刻，扣除当月三成冥币补贴。无故缺勤，首接发配阿房宫工地搬砖三百年。】
【KPI绩效考核细则：试用期三月，需独立完成三项乙等或一项甲等评级项目。评级标准参见附件《项目量化积分表》。试用期不通过者，魂体打散，重入轮回。】
【保密协议：严禁对外透露本办任何工作内容，特别是关于‘统一’的各项战略规划。违者，投入虿盆。】
……
一条条，一款款，比他生前签过的任何一份劳动合同都严苛百倍。
赵平安感觉自己的魂魄又开始隐隐作痛。
李斯看着他的脸色，似乎是想起了自己刚来时的模样，叹了口气，压低了声音。
他的声音细若游丝，仿佛怕被这空间的墙壁听了去。
“在这里当差，就记住几个字。”
“少说，多做，别犯错。”
“尤其是，别揣摩上意。”
赵平安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尽管他并没有唾沫。
李斯惨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极度的忌惮。
“我们的最高长官，那位……脾气不算好。”
“他要做的事，你不必懂，只需要执行。他没问的，你一个字都不要提。”
“最关键的是，”李斯凑得更近了，“他对‘统一’这两个字，有种近乎偏执的追求。统一文字，统一律法，统一思想……甚至连咱们办事处喝水的杯子，都必须是统一的制式。”
“任何超出他认知，或者不符合他‘统一’标准的东西，都会被视为【异端】和【杂音】。”
“那下场……”
李斯打了个寒颤，没再说下去。
赵平安的心沉到了谷底。这哪里是地府，这分明是人间最顶级、最可怕的压力职场。
就在这时。
一道声音，毫无征兆地从办公区的最深处传来。
那声音不高，却仿佛带着千钧之力，瞬间贯穿了整个空间，让所有敲击简牍的声音戛然而止。
“李斯。”
仅仅两个字。
李斯整个魂体猛地一颤，像是被电击了一般，脸上瞬间血色全无。
“带新人，来见朕。”
那声音里，蕴含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一种视天下为己物的霸道。
“诺……”李斯的声音都在发抖，他惊恐地看了一眼赵平安，那表情像是在说：“你怎么一来就把最大的BOSS给惊动了？”
赵平安的脑子一片空白。
他被李斯几乎是推搡着，穿过一片死寂的工位，走向那间位于尽头的、独立的办公室。
那扇门，是纯黑色的，上面没有任何纹饰，却仿佛一个可以吞噬一切的黑洞。
门无声地滑开。
里面的景象，让赵平安彻底停止了思考。
那是一间巨大到不像话的房间。
穹顶之上，是模拟出的深邃星空，无数数据流如星河般缓缓流淌。
房间的中央，是一个巨大的沙盘。
那不是普通的沙盘，而是一个全息投影。
上面是整个地府的立体疆域图，从枉死城到奈何桥，从轮回司到各大朝代办事处的势力范围，都用不同颜色的光芒标注得清清楚楚。
一个身影，背对着他们，正站在沙盘前。
他身穿一袭玄色龙袍，衣袂上用暗金线绣着日月星辰、山川河流。
即便只是一个背影，那股君临天下的气魄，那股睥睨三界的威压，就如同实质的山峦，狠狠地压在了赵平安的魂体之上。
是了。
除了他，还能有谁？
千古一帝，秦始皇。
赵平安感觉自己的魂魄都快要被这股气场碾碎了。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前世在面对甲方大老板时那种深入骨髓的恐惧与紧张，在这一刻被放大了千百倍。
双腿发软，几乎要跪下去。
求生的本能，社畜的肌肉记忆，在这一刻压倒了一切。
他张开了嘴，几乎是脱口而出，用尽了全身力气，喊出了那个他曾经喊过无数遍的、最熟悉的称呼：
“老板好！”
话一出口，赵平安就想抽自己一巴掌。
完了。
李斯在一旁，魂体己经开始剧烈地闪烁，几乎要维持不住形态。他看向赵平安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惊骇与绝望。
整个办公室的温度，仿佛在这一瞬间降到了绝对零度。
空气凝固了。
沙盘前那个伟岸的背影，微微一顿。
然后，他缓缓地转过身来。
那是一张怎样的脸。
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威严，一双深邃的眼眸里，仿佛藏着整个天下的版图和燃尽六国的烽火。
他的视线，落在了赵平安身上。
那不是在看一个人，而是在审视一件物品，一个工具。
一股恐怖的杀气，如山崩海啸，瞬间锁定了赵平安。
他薄唇轻启，声音平静，却比万载玄冰还要森寒。
“老…板？”
“是何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