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茶寮过客
望着高高的上坡路,太阳光直射下来。吴恒感到一阵眩晕,右手拿着的竹拐杖用力向地面按了一下,支撑自已前倾的身体。天热口渴,他知道界顶有一间茶寮。于是稍息了一小会儿,便继续向上登去。从桃花冲出来,风餐露宿,全靠一双脚走路,已有一个多月了。原本在桃花冲时就有一个月没修剪过的须发,如今更似是成倍的疯长,让本来三十不到的他,看上去如五十多岁的老头。
这座山叫凤岭,翻过凤岭后就是临江镇。三年前吴恒与同乡吴安去桃花冲应工,就是从家乡坐船到临江镇再搭军方专用车去桃花冲的,在过凤岭顶时在茶寮休息补水,所以他知道那茶寮。
茶寮设在路边一堆巨石前,几个大石天然的形成一个洞穴。彭大水夫妇在这经营茶寮已五、六年了。洞穴成了他们的家,在洞穴前的空地上搭了个茅寮,摆几块大木板作桌子,经营茶水白粥等,方便上山过岭的人,也是为了生计。
吴恒走入茶寮,便在一张桌子坐下,随手将竹拐杖靠在身旁桌边,叫了一碗白粥。彭大水夫妇见这个如乞丐般的人入来,本不想招呼的,但见他在裤袋里摸出铜钱来,知道不是白吃的。
彭大水老婆急忙的装了一碗粥出来,堆下笑容问:“客官,还要点头菜吗?一个铜钱一碟。”
吴恒觉得太累了,只想吃粥,便道:“不用了”,埋头就急急的吞起粥来。
彭大水老婆立即没了笑容,一脸不屑走回灶边。
彭大水坐在洞的一张桌上,吸着自卷的一支‘喇叭土烟’,眺着吴恒好一会儿。这个须发遮了大半个头脸的“老乞丐”,竟然有些铜钱,从山那边过来的,这路往山那边是通向北面的省城?不可能,省城人哪有这个样子?看他穿的白短褂蓝长裤,肤色漆黑,满脸灰尘,好似采煤矿的。矿工?北面三百多里的大山里是有一个叫桃花矿的。
吴恒吃粥后歇息了好一会儿,起身就沿临江镇方向下山走了。走了一段路,吴恒突然觉得少了一样东西,喔!是竹拐杖忘了拿。顿时紧张起来,自责起自已怎么这样冒失。于是匆匆的跑上茶寮,却发现他坐的地方哪还有什么竹拐杖?于是问彭大水夫妇,彭大水夫妇一个忙着劈柴,一个忙着看火,说正忙着呢,没留意什么竹拐杖。
吴恒到处看了一圈,都没见竹拐杖踪影。想死的心都有。当时就自已一个人在此吃粥的,没有其他人,难不成是这俩夫妇拿了藏了?
彭大水见吴恒到处看了,还向洞穴里张望,就说:“我们真没拿你的拐杖,那烂竹一条当柴烧也起不了多少火。你不信的可以入去搜搜看。”说罢带吴恒入洞穴查看。
洞穴不深,空间也不大,一块天然的石板铺了一张草席当床,冬天用的棉被扎起来放在一个角落里,靠着角落还有一支粉铳,估计在山上用于防卫的。其他可见的都藏不了什么东西。
吴恒边出来边自语:“怎么会不见呢?难道会飞?”
彭大水说:“或者有路过的人拿了我们没留意,又或者附近种果的人拿了。你到周边看下吧。不就是一根拐杖吗,你在我那边柴堆里挑一个,当我送你的。”
吴恒戚戚的问:“这附近有人种果?”
彭大水道:“这山顶周围都有人种荔枝的,如今正是果熟时节,应该有许多人在摘荔枝,你去看看问下吧。”
吴恒向周围望了一下,是真有许多荔枝树,有的未摘的果树红沉沉的一片。于是就向那未摘果的荔枝林走去。
彭大水见吴恒走了,嘴上还唠叨着:“一条烂竹那么着紧,又不是金做的。”
吴恒走过一个池塘,原来这山顶有个小“天池”,池塘边也种有许多果树,以桃李树为多。行了百来十步,有一大石立于池边,是天然的丹霞岩石。吴恒绕大石转过它的东面,看见有斗大的几个石刻隶书字:十八洞天。看字迹应该有许久年份了。吴恒望了一下这个池塘,也就是很普通的水塘,附近也没发现什么洞穴之类,不解这“十八洞天”指什么。过了池塘走入那一片未摘果的荔枝林,红透的簇簇荔枝随风轻摇。几个人在摘果。他们一见一个乞丐模样的人进来,就喊道:“乞儿佬,出去,快出去,不然打你。”
吴恒似哭着道:“别,别,我不是乞丐。我路过的,刚才放一根拐杖在茶寮,不知你们有人不小心拿错了吗?”
那几个人说:“我们都没到过茶寮,没拿你的拐杖,快走,快走。”
吴恒看了一下他们的环境,是真没见到竹拐杖。悲戚的又向别处走去。沿着果林的小路无目的地行走,不知不觉走到最高处,只见一个大石压在山顶,如一张四方台。吴恒想走过去坐下歇一会儿,却见大石的东侧面刻有‘凤岭’两个大字,字体也和‘十八洞天’一样是隶书,但比‘十八洞天’大了一倍。转到它的西侧,刻有一首绝句:“大燕山高凤岭低,凤凰飞起又回栖。洞天十八中心穴,识破金鸡日日啼”,字迹较新,刻的年代估计不会太远。
吴恒不解,便到石上坐下来。风呼呼的来了,白云也似有意的将心事投下来。吴恒想到一句诗: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这是大哥教的,瞬间想到竹拐杖,心情顿时又诅丧起来。
眼看天黑了,吴恒一无所得的无精打彩的转回到茶寮。彭大水夫妇正在吃晚饭。见他如丧的样子,彭大水说道:“都说送一根给你,找什么烂竹枝?差不多天黑了,你再不下山就要在这山上露宿了,山上许多蛇虫狼狗的,以前听说还有老虎。我这里可没你睡的地方。”
吴恒一路来很少露宿的,真错过了旅店就在公路边或镇村里街边过一晚,都是有人气的地方。从未在过山上野宿的。如今见天将黑了,心想还是下山去临江镇吧,明天再上山来找,于是就向山下走去。
桂南州位于临江镇上游,是桂军驻兵的主要营地。时值蒋桂战争期间。新桂系为了增强后备力量和本地防御设施。就在本省内大肆招兵买马,构筑工事。
吴恒家乡就是桂南州的。三年前桂军说要招募民工到桃花冲筑工程。当时吴恒家人口众多,生活艰难,见招工的工钱不菲,于是吴恒就报名参加。还有同村族弟吴安也报了名。在桂军组织者的带领下,先坐船到临江镇,再从临江镇乘专车沿公路到深山里的桃花冲。当时他们以为是建什么军事工程,但到桃花冲后才知道是采矿,且采的是金矿。
桃花冲就是一个小盘地,四周高山环绕。矿脉就藏在盘地内的低丘小山里。吴恒他们来到后就被安排采矿。没夜没日的轮班采矿,虽然报酬不菲,但如进入监狱一般。当时签订的合同是五年的,就也是说五年后才能离开。
桃花冲四周山上安装有铁丝电网,各个山头有哨所,晚上有探照灯来回照射,唯一的出冲路口有重兵把守。没有特殊情况一般不准出冲,若出冲要有金矿守军最高长官手令,并要严格搜身后才能放行。桂军在桃花冲有一个团的兵力,最高长官是团长,也就是说要出冲就要经过团长的同意。当然,桃花冲如一个小城市一般,城市的功能齐全。桂军在桃花冲里开设有邮政所、银行、医疗所、商场、酒吧、球场、赌档及骨场等,方便矿工们汇款、通信、看病,丰富矿工们娱乐生活的同时,又促进消费,让资金回笼。
矿工宿舍是统一的,一栋栋三层的楼房。三个人住一间。又有矿工饭堂,但不是免费的。
吴恒和吴安还有一个是粤省顺德人同住一间房,这顺德人在矿工饭堂当厨师。由于吴恒吴安都编在同一班工作,因而在宿舍的多数是不用采矿的顺德人。
在三年多的相处中,三人成为结拜兄弟,顺德人是大哥,吴恒是二弟,吴安是三弟。顺德大哥有知识有文化有手艺,吴恒吴安也从顺德大哥那里学到许多知识和一些生活生产技能。
一个晚上,顺德大哥突然觉得头疼,好在吴恒他们那晚不用上班。吴安匆匆赶去医疗所叫来大夫。经大夫看后,说可能中风,因为这时顺德人嘴角歪斜在一边,手脚不灵活了。大夫开了些西药,叫吴恒他们小心看着他。
到子时时分,顺德人说话逐步模糊,他拉着吴恒和吴安的手吃力的说:“我快…不行…了,你们…在我…床底拿…一个拐杖…出来…”
吴安拿一个手电钻入他的床底照看,下面空荡荡的,不见什么拐杖?便说道:“大哥,下面什么都没有呀。”
顺德人断断续续的说:“床…床…板上…”
吴安昂头望去,正有一个竹拐杖贴放在床板下,套在自制的铁丝圈环里。吴安拿下钻出来交给顺德大哥,顺德大哥都没力气拿了。吴安便放在他身边。
这是一根簕竹的根部做的拐杖,有一米多长,根部圆大作抓手。吴恒看好似吸水烟的烟斗。
这时顺德人用力的望了望门外,吴恒知道他心思,说道:“大哥,门关着,您放心,您有什么话就说吧,我们一定帮您办到的。”
顺德人无力的说:“拐杖…里有…金…金沙,给…你们,你们要…帮我养老…母…”说完就断气了。吴恒两兄弟既惊讶又悲哀,便哭起来。
吴恒他们知道顺德大哥只有一个老母在老家生活。就算没有金沙,他们也会帮大哥赡养老母的,帮他尽孝道。
在为顺德大哥处理后事的时候,他们就秘密地商量如何带着拐杖逃出桃花冲。因为他们不知道大哥是如何得到的金沙,在桃花冲里私藏金沙是死罪。只有及早离开才能安全。
吴恒他们向军方申请将顺德人火化后由他们带他骨灰回粤省老家。但军方不同意,说只能就地掩埋。本来就在附近的山丘埋的,但军方认为近矿口,不吉利,且可能是矿脉所在。便叫拉出冲口附近埋葬。
这反而帮了吴恒他们的忙。于是他们就将竹拐杖连同顺德大哥的衣物一起带到坟地,说要烧给顺德大哥。军方虽派专人盯着他们,但那监视的小兵认为这些酶气的东西不沾好过沾,所以也不检查,也不怎么为意。吴恒便在烧遗物时偷偷将竹拐杖插埋在坟头泥土里。
头七那天,吴恒他们说要拜祭顺德大哥。军方照例的派原先那个小兵来监视。吴恒他们拿着一大包冥纸香烛到顺德大哥坟前拜祭。那坟地一侧是斜坡,下面簇生着荒草灌木。吴安有意的站在监视小兵身旁。当吴恒烧得差不多时,吴安突然打滑,惊叫着身子往下跌的同时伸手拉着监视小兵的腰带,两人一起滾落山坡下的荒草灌木丛中。吴恒一见,急忙抽出埋在坟土的竹拐杖,便向山外奔去。
整个计划是吴恒他们事先商量好的。原本计划是吴恒去拉小兵跌下山坡,让吴安逃出去。吴安知道这是二哥怕他滾落山坡有生命危险而主动承担这项工作的。但他坚持说让他来吧,因为讲机智应变他不及吴恒,就算逃出桃花冲,他不一定能躲得过追缉,这样岂不是不能完成顺德大哥的心愿。
因为怕被军方追击,吴恒开始不敢走大道,一路的东藏西躲的走。任由头发胡子疯长,这样也好,能掩盖他的庐山真面目。没想到千方百计逃出桃花冲,千辛万苦的走了一个多月。竟然一时大意,丢了竹拐杖。我怎对起大哥,怎对起三弟,一想起到吴安,还不知他如何?是生是死,是残废还是坐牢……
吴恒沮丧的想着,不经意到了临江镇虎河东渡口。
临江镇是一个三江水口,隶属于古藤州。虎河由北向南流注入自西向东流的剑江。由于水陆交通方便,加上自鸦片战争后,许多粤省人逃避战乱,纷纷沿珠江逆水而上,到这个三江水口经商安居,从而使一条小渔村逐步发展成一个人口众多、商贸繁荣的珠江流域的重要津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