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云深不知处（上）

九月末的大理，空气里浮动着若有若无的桂花香，混杂着苍山脚下泥土与植物的芬芳。

周时芋拖着行李箱走在青石板路上，石板经过岁月打磨，泛着温润的光泽，缝隙间还生长着几株嫩绿的苔藓。

行李箱的轮子与凹凸不平的石板碰撞，发出细碎而单调的声响，在寂静的街巷里格外清晰，像极了她此刻凌乱又沉重的心跳。

她裹紧身上的驼色大衣，望着远处被云雾缠绕的苍山，山顶终年不化的积雪在阳光下泛着冷冽的微光，仿佛是天空遗落的一片冰冷的云朵。

洱海的风裹挟着潮湿的水汽扑面而来，带着咸涩的味道，如同未干的泪水，吹乱了她耳边的碎发，也勾起了那些不愿触碰的回忆。

她低头看向怀中的檀木盒，盒盖上雕刻的鸢尾花己经被磨得发亮，那是许豆豆亲手刻的。

大二那年冬天的深夜，宿舍暖气不足，豆豆缩在被子里，握着刻刀哈着白气：“时芋，你看这鸢尾花的纹路像不像波浪？” 她鼻尖冻得通红，眼睛却亮闪闪的，“等刻好了，我们就用这个盒子装愿望清单！”

那时周时芋正赶作业，头也不抬地回她：“先把你的冻疮治好吧小笨蛋。”

可豆豆只是嘿嘿笑，第二天硬是把带着体温的檀木盒塞到她手里，还哼着跑调的歌：“从此这就是我们的百宝箱啦！”

手稿本边角己经卷起，扉页上豆豆歪歪扭扭的字迹仿佛还带着温度：“等我和时芋的文创店开起来，要把大理的风都装进去！” 这行字旁边还画着歪歪扭扭的小房子，烟囱冒着爱心形状的烟。

记得大西实习时，两人挤在出租屋的小沙发上，豆豆突然坐首身子，手里的薯片掉了一地：“时芋！我们去大理开文创店吧！你画图，我管账，店名就叫…… 就叫‘云岫’！”

她挥舞着薯片袋子，“我昨晚梦见苍山的云飘进店里，可美了！”

周时芋刮了下她的鼻子：“又做白日梦，先把实习工资攒够再说。”

豆豆却抓住她的手，认真道：“我查过资料了，扎染和现代设计结合肯定有市场！我们一定能行！”

“时芋姐！” 清脆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在“风眠”民宿的门口，一个身着蓝白相间扎染马甲的年轻男子急匆匆地跑了出来。他的笑容十分迷人，眼睛弯弯的，仿佛是夜空中的一弯新月，散发出温暖的光芒。

在那件马甲的胸前，还别着一枚精致的银色小鱼胸针，它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为他的整体造型增添了一抹别致的亮点。

“可算把你盼来了！山远今早还在染坊念叨‘新客人带了上海的秋霜’，我还不信 ——” 他的目光落在周时芋怀中的檀木盒和手稿本，笑容微微一顿，随即热情地接过她的行李箱，拉杆上还缠着一圈彩色的麻绳，“快进来，客房都收拾好了，推开窗就能看到洱海！对了，我在你房间放了束新鲜的尤加利，味道可清新了。”

穿过爬满三角梅的回廊，花朵正开得如火如荼，鲜艳的火红色花瓣垂落下来，仿佛是大自然的画笔在地面上随意挥洒，投下了斑驳陆离的光影。

在微风的吹拂下，偶尔会有几片花瓣被轻轻吹落，它们在空中飘舞，最终轻柔地擦过周时芋的肩头，然而，即便如此，她依旧无法从这些飘落的花瓣中感受到哪怕一丝的生机与活力。

这让她想起大三那年的春天，她和豆豆在上海的街头漫步，道路两旁的樱花纷纷扬扬地飘落。

豆豆突然停下脚步，从包里掏出相机，对着她又蹦又跳地喊：“时芋！快摆个超美的姿势，我要把你和樱花都拍下来！”

那时周时芋翻着白眼：“我忙着呢，你自己拍去。”

可豆豆硬是拽着她的胳膊：“不行！你笑一个嘛，就像上次在迪士尼那样！你笑起来最好看了！”

客房位于二楼，面向南方，推开房门的那一刻，一股清新而略带咸腥的湖风便会迎面扑来，仿佛能感受到湖泊的呼吸和大自然的脉动。

木质地板上摆放着一双色彩鲜明的蓝白相间的扎染拖鞋，它们静静地躺在那里，仿佛在等待着主人的归来。

床头柜上，一个精致的陶制花瓶显得格外引人注目，它优雅地站立着，里面插着几支新鲜的紫色鸢尾花，这些花儿散发着淡淡的香气，为整个房间增添了一抹生机与活力。

周时芋走到窗边，望着波光粼粼的洱海，几艘渔船正在水面上缓缓移动，船尾拖出长长的波纹。

一位渔夫戴着传统的斗笠，正站在小船上，他正以娴熟而有力的动作撒网，准备捕鱼。渔夫的每一个动作都显得那么熟练，仿佛与海浪和风声融为一体，展现出一种与大自然和谐共处的景象。

林间将茶盏放在桌上，笑着说：“这是山远家的三道茶，第一口苦，像人生的磨难；第二口甜，是苦尽甘来；第三口回味无穷，最适合解舟车劳顿了。你慢慢喝，有什么需要就叫我，我就在楼下。”

周时芋端起茶盏，看着杯中琥珀色的茶水，热气氤氲中，那些被刻意封存的回忆如潮水般涌来。

去年冬天，她和豆豆在加班到深夜后，一起躲在公司楼下的小店里喝姜茶。

豆豆捧着热气腾腾的杯子，脸颊被熏得通红：“时芋，等我们赚够了钱，就去大理开文创店吧！每天睡到自然醒，然后对着苍山洱海画画，多惬意啊！”

周时芋搅拌着姜茶，语气冷淡：“别做梦了，先把这个月的方案过了再说。”

豆豆突然放下杯子，认真地说：“我是认真的！你看现在的文创市场，传统元素和现代设计结合肯定有搞头！就像…… 就像把扎染印在手机壳上！我们可以设计专属图案，让每个人都能把大理的美带在身边！”

“吱呀 ——”随着一声刺耳的响声，那扇老旧的木门突然被一股力量猛烈地撞开，一团靛蓝色的布料仿佛被风卷起一般，带着一股急促的气流冲进了屋内。

一个抱着沉重染料桶的男人，因为这突如其来的闯入者而慌忙地向后退去，然而他的动作还是慢了一步，结果不慎将半桶蓝液泼洒在了周时芋的脚边。

那些溅落的染料在地面上迅速蔓延开来，形成了一片片不规则的图案，它们错综复杂地交织在一起，宛如一幅混乱的抽象画作。这幅画作的出现，似乎也映照了周时芋此刻内心深处的混乱和迷茫。

在这一片混乱之中，两人几乎同时做出了反应，蹲下身来试图收拾这突如其来的混乱局面。然而，就在他们低头的瞬间，两人的额头却重重地撞在了一起，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响声。

“哎哟！” 男人抬起头，一双琥珀色的眼睛里满是歉意，额头上还沾着几缕碎发。

“对不住对不住！我这新配的染料太稀，晃两下就洒了……” 他手忙脚乱地放下染料桶，从围裙口袋里掏出一块布，想要擦拭周时芋裙摆上的蓝渍，却又突然停住，意识到男女有别，耳朵瞬间红透了，“要不我赔你条新裙子？我们家染坊的料子，都是用苍山的板蓝根和草木灰染的，颜色特别正！而且，而且洗多少次都不会褪色。”

“山远你又毛手毛脚！” 林间无奈地摇摇头，伸手拍了下山远的后背，“这是新来的客人，周时芋，从上海来的设计师。时芋姐，他就这样，别看做事莽撞，扎染的手艺可厉害着呢。”

“顾山远。” 男人有些局促地挠挠头，围裙上沾满了各种颜色的染料痕迹，像一幅五彩斑斓却又杂乱无章的画，“云岫居扎染坊的，主要负责……”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地上的染料，苦笑道，“瞎捣鼓新花样，不过今天这新配方，显然是失败了。”

周时芋默默地从座位上站起，弯腰捡起了那被染成蓝色的裙摆。

她指尖触碰到的布料粗糙而略显生硬，但同时，一股淡淡的草木清香扑鼻而来，这股香气不禁让她回忆起与豆豆发生争执的那一天，那时两人因为对未来的规划意见不合，发生了激烈的争吵。

那天是豆豆的生日，她们原本约好一起庆祝，可周时芋因为工作忙忘了准备礼物。

“周时芋，你心里只有工作！” 豆豆摔着文件袋，眼眶通红，“我们说好的大理，说好的文创店，都只是我一个人的梦吗？”

周时芋当时烦躁地扯着西装袖口：“现实点吧！开文创店哪有那么容易！要资金、要客源，你以为画几张图就能成功？”

豆豆声音发颤：“所以梦想就该被现实碾碎吗？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随着夜幕的降临，周时芋独自一人坐在露台上，享受着夜晚的宁静与凉爽。

木质的桌椅上放着一个铜制的烛台，蜡烛的火苗在风中摇曳，投射出忽明忽暗的影子，如同她摇摆不定又充满痛苦的心情。

洱海的月光，宛如被细碎的银沙轻轻揉碎，然后均匀地铺洒在宁静的湖面上，波光粼粼，闪烁着迷人的光泽。然而，这些光芒却似乎带着一种清冷的气息，仿佛月光本身也感受到了夜的寒意。

在遥远的彼岸，双廊的灯火如同点点繁星，散布在夜色之中，它们闪烁着温暖的光芒，仿佛是天空中坠落的星辰，为夜空增添了一抹亮色。然而，这些灯火的温暖似乎无法穿透那层深邃的黑暗，无法照亮她内心深处的阴霾和孤独。

民谣歌手苍凉的歌声随风飘来：“苍山雪，洱海月，不如你眉眼弯弯……”

在歌声中，似乎蕴含着无边无际的思念之情和深深的哀愁，周时芋轻轻地翻开豆豆的手稿本，突然之间，一张照片悄无声息地从手稿本中滑落出来。

照片里，大二的豆豆戴着米妮发箍，在迪士尼的城堡前笑得灿烂，两个酒窝里仿佛盛满了阳光。

她的身后是五颜六色、形态各异的气球，那一天，她们决定逃掉了一整天的课程，放肆地在乐园里疯玩，尽情享受着无忧无虑的青春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