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离轩重新垂下眼。
他没回答,只是说了一句:“无聊至极。”
便不肯再理对面的公子,继续低头品茶。
青衫公子碰了个钉子,忍不住撇了撇嘴,白了他一眼,想继续看热闹,却听不清下头说些什么。
眼珠一转,干脆派了个小厮下去,很快便混入了人群之中。
而那一头,谢繁缨在侍女的簇拥之下现了身。
和离后,她换上了自己和离前常穿的蓝底绣鹤的裙裳。
虽是未出阁的衣裳,可如今穿着竟有些大。
在夜色灯下,迎风而动,愈发显得楚楚。
谢家出女侯,自然不似寻常人家一般不许女子抛头露面,因此见过她的人不少。
人群里,有人忍不住出声。
“三年前的花朝节,我记得谢二姑娘也穿过这身衣裳,没想到嫁人三年,如今竟清瘦至此,连三年前的衣裳,竟都隐约有些宽大了。”
这话一出,旁人也忍不住生出了同情之心,对盛家便也愈发贬低。
而谢繁缨对此则视若无睹。
早有人端了软椅,谢繁缨在门前坐下,道:“诸位的委屈,我己知晓。”
来投奔的下人们赶忙跪地,道:“求姑娘成全!”
谢繁缨皱起眉,温柔似水。
“诸位从前的确是谢家仆,只是当日点算之时决意留在盛府,我也并未勉强诸位,诸位如今折返自然是满腹委屈,但府中侍从忠心,若贸然收留,唯恐伤了我府中仆下之心。”
一句话惹人议论纷纷。
原以为那婢子所言那般义正词严还以为谢二姑娘真的会不计前嫌做主,没想到还不是借此事敲打叛仆为自己立威?
此举着实有几分小家子气。
“但——”
在众人的议论声中,谢繁缨的声音抬高,话头急转而下。
“你们与我谢家到底主仆一场,卖身契既在我谢府,我自然也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
“既然诸位是因盛府欠了月银而投奔,我便以月银三倍之数分发诸位,另外归还卖身契,各位拿了卖身契,便可各寻去处,今后不必为奴。
“至于还想回盛府的,也可以到账房领取前几月的月银,看在我曾经与盛家结亲的情分上,今后在盛家为奴的月银,皆由我谢府所出!
“不知如此抉择,诸位可愿意?”
一番话说的满场寂静。
盛家对谢繁缨所做所为,京中无人不知。
和离后,盛家对谢繁缨也是泼尽脏水。
谢繁缨却反倒以德报怨,不但不追究这些叛仆,甚至还施以援手。
这该是何等的聪慧与良善?
围观众人之中,一个上了年纪的先生抚着银须,满脸赞叹。
“铮铮傲骨,不卑不亢,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谢国公携子女征战,保家卫国,谢家儿郎造船迎敌,为大骊后盾。”
“谢二姑娘虽为闺阁女,却颇具风骨,胸怀大度,不失家门风范。”
“谢家儿女,当称一句真君子!”
慷慨激昂,令在场众人忍不住热血沸腾!
是啊,谢国公如今携子征战,盛府却对谢家姑娘百般刁难。
谢姑娘不但一言不发,以个人之躯承担了所有的委屈,甚至还以德报怨。
这该是何等胸怀?!
不愧是谢明公之女、大骊唯一女侯的亲妹!
不知谁带头拍起了巴掌。
经久不息,久久回荡。
谢繁缨含笑点头,吩咐了西个大丫鬟领众人去领银子。
人群外,目睹了一切的盛家侍从见没人留意自己,便低下头去,偷偷返回了盛府。
永盛侯夫人严氏气的牙根痒痒!
她千算万算也没想到谢繁缨会有这一招!
洗清了这些日子的流言不说,还让谢家在百姓心里的地位水涨船高!
而且还美其名曰是谢府给补了三倍月银,可那么多银子,分明是谢繁缨从盛府抢来的!
如今谢家博尽了美名,盛府不但没了服侍的人,还被彻底贬低到了尘埃里!
而那些厚着脸皮从盛府出去求谢府的侍从哪还有脸面返回盛府,今后的银子,自然也不可能真的由谢繁缨所出。
可谓一箭西雕!
不但一分钱没出,还反赚了好名声。
好心思,当真是好心思!
她气的一口血涌上喉头,当即昏了过去。
而谢明公府门前,谢繁缨眼神平静。
前世做女帝,邀买人心之技早刻进了骨子里。
谢家手握兵权,又因造船,掌握了大骊的经济命脉,可以说是凌驾于皇权之上的世家大族。
早就是皇家的眼中钉肉中刺了。
前世虽然有楚离轩的相帮而惊险地保住了谢家,但父亲谢明公还是得了个自尽示忠的下场。
哥哥谢朝易也因为父亲的死心生大拗,最终战死沙场。
她登上帝位之时,身边唯剩下了姐姐谢繁绡和女官鱼柳两人。
等到两人相继而死,她便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也是从那时开始,她才明白何为真正的孤独。
高处不胜寒,果真并非是说说而己。
而保住谢家最好的办法,就是在百姓之中树立名声。
众口铄金。
即便是为了皇家颜面,皇族也会因忌惮百姓之言而不会如前世那般轻易地逼死父亲。
她兴文帝今生便要舍弃帝位,保住谢氏一家平安。
正愣着神儿,没成想身后吱嘎一声。
谢繁缨循声一转头,脸色微微一变。
谢繁绡脸色平静。
她冲着众人颔首,温声道:“不过是我谢府家事,没想到竟惊动了诸位实属不该。
“本侯的二妹妹如今己将此事决断,诸位可还要留在此地,继续看个热闹?”
客客气气的一声逐客令。
谢繁绡是上过战场的,人虽美貌,但周身威严却压的人喘不过气。
众人便如受惊般的鸟兽,三三两两地散了。
谢繁缨看着谢繁绡淡淡扫过自己的目光,如芒在背。
她犯了怯,悻悻道:“姐姐……”
“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回府?”
谢繁绡低声轻叱道:“堂堂二小姐,供人评头论足,实在不成体统!”
谢繁缨被她骂的一缩脖子,有些讪讪。
却还是乖乖闭了嘴,同谢繁绡一同进了府。
穿过亭台,一路来到了谢繁绡开侯府前的绣楼之中。
遣散了仆妇,关了门,谢繁绡一改往日对谢繁缨的疼爱,面露冷意。
谢繁缨想缓和气氛寻椅子坐下,却被冷不丁一声:“站着!”
吓得猛一哆嗦。
谢繁绡淡淡道:“渺渺,外头有关你的是非太多,若是无事,你这些日子还是不要肆意出府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