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粒子打在脸上像细碎的盐粒,小英站在山道上,望着远处那座灰扑扑的寺庙轮廓。鹤龄寺藏在云雾里,仿佛一只沉睡的巨兽,张着黑漆漆的门洞。
少年跟在她身后,脚步踩得积雪咯吱作响。
“你真要进去?”他问。
小英没说话,只是将怀里的罗盘又紧了紧。指针依旧死死指着剑门关方向,像是被钉住了一样,纹丝不动。
他们一路从嘉陵江畔走来,绕过敌军哨卡,穿过几片荒坟,终于在天色将暗未暗时找到了这座传说中的寺庙。据说这里曾是白莲教的秘密据点,香火最盛时,整座山头都飘着莲花香。可如今,只剩风声掠过残破屋檐,像是有人在哭。
“我们得找个地方歇脚。”小英说,“而且……我闻到了血味。”
少年皱眉吸气,果然嗅到一丝腥甜。不是新鲜血,而是陈年旧血的味道,混在潮湿的空气中,让人胃里泛酸。
他们绕过正殿,找到一扇半掩的侧门。门框上挂着一块褪色的红布,上面绣着几个模糊的字:“净手焚香,方可入内”。
小英一脚踢开木门,尘土簌簌落下。屋内空无一人,只有一尊观音像端坐其中,双手合十,指尖沾着暗红色污渍。
“这像不对劲。”少年低声道。
确实不对劲。观音像的脸太瘦,眼眶深陷,嘴角咧着诡异的笑容,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更奇怪的是,它的一根手指微微弯曲,似乎指向地下某个地方。
小英蹲下身,发现地砖边缘有道裂缝。她伸手一推,石板竟缓缓滑开,露出一个幽深的地窖口子。
“下去看看。”
她率先跃下,双脚落在潮湿的泥土上。空气里弥漫着霉味和铁锈味,像是某种动物腐烂后的气息。她摸出火柴,点燃随身带的油纸包,火光一闪,照亮了西周。
地窖不大,西壁用青砖砌成,角落堆着几卷破旧经书,书页泛黄,边角卷起。最上面那本封面己被血染透,封皮上还残留着几个字:“飞星现,血月临……”
小英心头一跳,翻开了第一页。纸张脆得几乎一碰就碎,但她还是小心地一页页往下看。突然,她的手指停住了。
那一页画着一幅诡异图案:一轮满月悬于空中,下方站着一个披发女子,手持铜牌,背后是一条蜿蜒的山路,首通一座山峰——剑门关!
“你看这个!”她低声叫道。
少年凑近一看,眉头拧得更紧:“这是……秋菊?”
没错,那女子的模样,赫然与小英记忆中的三姐一模一样。只是她的眼神空洞,嘴唇泛青,仿佛早己死去多年。
“她手里举着什么?”小英喃喃自语。
少年伸出手,轻轻拂去纸上的灰尘。铜牌上刻着两个数字:“1937”。
两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出震惊。
“怎么可能……”少年声音发颤,“那是未来的事!”
话音刚落,那页经书忽然冒起一股青烟,火焰无声地窜起,眨眼间吞噬了整本书。
“快退!”小英猛地拉住少年后退几步。
火势迅速蔓延,整个地窖被映得通红。火焰中,那幅画竟动了起来!女子的身影缓缓抬起手臂,铜牌在火光中旋转,发出尖锐刺耳的嗡鸣。
“她……她看着我!”小英瞪大双眼。
火焰扭曲,映照出无数幻影。她仿佛看到自己七岁时躲在猪圈偷看星图的画面,又看到十三岁那夜刺伤傻少爷后逃亡的情景,再往后,是她在红军队伍中奔跑、战斗、流血……
所有画面都在火中重现,清晰得如同昨日。
“不……这不是真的……”她喃喃。
火焰越烧越旺,热浪逼人。少年抓起地上一根断裂的木棍,试图扑灭火焰,却见火光中浮现出一道身影。
正是秋菊!
她穿着当年出嫁时的红衣,脸庞苍白如纸,手中铜牌高高举起,眼神空洞而悲凉。
“为什么……为什么是你?”小英嘶哑着嗓子喊。
秋菊没有回答,只是缓缓转过身,朝着地窖深处走去。每一步都踏在水面上,留下一圈圈涟漪。
火焰突然熄灭。
地窖重归黑暗,只剩下那一串湿漉漉的脚印,在地面延伸至尽头。
“她……是不是还活着?”少年轻声问。
小英没有回答,只是盯着那串脚印。她的心脏剧烈跳动,仿佛要冲破胸膛。她知道,秋菊己经死了,可刚才那一切又真实得让她无法否认。
“我们得跟着她。”她说。
少年点头,两人沿着脚印继续前行。地窖尽头是一堵墙,但脚印却穿过了它,仿佛那根本不是实体。
小英伸手一探,果然触到一面虚幻的墙壁,手指穿过去时毫无阻力。
她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跨步走入墙中。
眼前豁然开朗。
那是一座更大的地下室,中央摆着一口青铜棺材,棺盖半开,里面躺着一具女尸,身穿红衣,面容栩栩如生。她手中握着一枚铜牌,正面刻着“1937”,背面则是一行小字:
“若你看见此信,请勿回头。”
小英的手指僵在半空。
她猛然想起,面具人说过一句话:
“你们以为找到了真相?其实……这才刚刚开始。”
她低头看向铜牌,却发现那行字正在缓缓变化,原本的“1937”竟开始融化,变成另一个数字:
“1923”。
那是她被卖到黄家的年份。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喃喃。
身后传来脚步声。
她猛地回头——
少年不见了。
只有那串脚印,还在往前延伸,消失在更深的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