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家族学并未设在荣国府里,而是在宁荣街与与西廊拐角处。
贾家发迹于贾演贾源两兄弟,传到贾政贾敬这一代,共分下来二十房。
当年国朝迁都,金陵原籍留下了十二房,两府最核心的八房都一并前来都中。
这敕造的两座国公府自然住着两府核心大宗中的核心,也就是爵位和爵产继承人。
至于偏房庶子亦或者嫡出次子这些小宗,基本都会被分出去另住。
荣国府这一支分出去的小宗几房的人,基本也都聚居荣国府西街廊下。
自然宁国府这一支分出去的几房,也都聚居在宁国府东街廊下。
这东西两廊起初并不是贾府的产业,不过因为安顿族人的需要,以初代国公和二代国公当年的威势,无论财力还是权利,将之全部化进贾家,还是轻而易举的。
因此这敕造荣宁两座国公府之外的西街,东街虽未并并入两座公府,但是依旧属于两府的范围之内。
只是相对于等级森严的封闭公府来说,东西廊的贾家族人就松散的多了。
而这贾家族学的所在,便是西廊和前街宁荣街交汇的顶头处一座两进的小院子。
这执掌族学司塾的贾代儒,正是初代荣国公贾源的庶子,二代荣国公贾代善的庶弟。
也是贾家在京八房中荣国府这一支分出来的其中一房,当今房主正是贾代儒。
这贾代儒说起来也算是个苦命人。
古来庶子多半矮人一等,若有上人庇护倒也罢了。
偏他是顶小的一个,幼年时父亲贾源就死了,没了贾源庇护,他在府中不可谓不谨小慎微。
纵然贾代善也算善待他,但终究没了贾源活在时那般恣意。
幼年丧父的他,终日埋头举业文章,意图科举发迹。
然则,时运不济,屡试不第,徒耗光阴。
二十岁那年,贾代儒贾代善为他简单的行过冠礼之后不久,就为他和母亲在府外西廊下找了一处地方分出去住了。
二十五岁,他在母亲的操持下,花光母亲那些年在府里攒下的月例银子和首饰,也算风风光光的下了聘娶了亲。
只是那以后,这个家里便算彻底精穷了。
他寄希望于虚无缥缈的官身功名,终日与书为伴。
家里没有进项,靠着母亲仅存的一点首饰和妻子的陪嫁过活一家,连个佣人都不敢养。
家里茶饭浆洗诸多俗务全赖妻子和母亲操持。
二十八岁那年,妻子拼死诞下一名男婴后撒手人寰。
没两年,母亲也溘然长逝。
至此他一边抚育幼子一边读书待考,生活全赖家族族长接济。
三十三岁那年,他终是考中了童生。
他以为上天终于开始眷顾他了,殊不知这竟是他最终的高度。
此后数年,他再次恢复到原先屡屡不第的情况。
而家里,早己家徒西壁。
苦闷的日子里,唯有与日渐长的儿子成为他唯一的慰藉。
再过几年,就要到儿子娶亲的年龄了。
他思虑再三,终是放弃了自己的功名美梦。
那一年的是中秋节,他走进了阔别二十多年的荣禧堂。
再出来时,他朝着荣禧堂三个字深深一揖。
第二年,贾家办起族学,由他司塾。
族长家主立下规矩,凡贾门子弟亦或亲眷子侄,皆可进学。凡族中为官者,皆有帮助银两,以为学中膏火之费。
从此,他便栖身家学,以为生计,虽不富裕,安身立命养活家小足以。
几年后,儿子又娶亲。
第二年儿媳就诞下孙子,他高兴的彻夜未眠,在纸上列下十几个王字旁的字。
最终取了一了“瑞”字,作为孙子的名字。
当他以为一切都拨云见日,可以安乐余生,得享天伦的时候。
命运的魔爪再一次伸向了他。
贾瑞三岁那年冬,京都起了一场伤寒疫病,波及者众。
那场疫病,来势汹汹,过人甚快,防不胜防,袭害性命不少。
贾瑞父母就在那一场伤寒疫病中,双双过世。
荣府当家人贾代善也因染疫病,独居后花园梨香院中疗养。
靠着宫里的御医勉强续命,看到小女儿贾敏出嫁,便也去了。
至此,贾代儒身边又只剩下一个幼孙贾瑞。
他也只得像当年妻子母亲死后,拉扯儿子一样来抚育孙子。
只是相比教养儿子,他对孙子愈发看中,管教也严厉。
这些年便守着孙子和家学差事过活。
至于那功名理想,早己随着当年妻子的死去,长埋黄土陇中数十年了。
晌午饭时,学童各自散去回家吃饭。
贾代儒难得清净一会儿,便拢了一盆炭火,在屋子里静静地坐着烤火。
“爷爷,西府里的琏二嫂子带着他兄弟来学里了,这会儿正在前堂转着看呢。”
孙子贾瑞急匆匆的跑进来说道。
贾代儒闻言忙颤巍巍的站起来,嘴里絮絮叨叨:“前儿就听宝玉他们说王家那个小伙子要来,这两天又没动静,只道是不来了。今天还是来了,哎呀,你快把这火盆端到堂屋去散散烟气,椅子桌子也都擦擦。我去前院儿迎一迎,可不敢让他们找来屋里,实在不成样子,惹人笑话。 ”
说罢,整理衣裳,拄着拐杖便撩开帘子出来堂屋,出门去迎王熙凤去。
贾瑞则手忙脚乱的整理椅子,端炭盆往堂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