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茶碗阵

郭景瑜走后，虞寄瑶立刻放下碗筷，取过茶篮研究起来。

八个茶碗中三个倒扣，五个正放，形成一个"人"字形。

青帮用茶碗摆放位置传递信息——倒扣的碗代表危险，正放的碗代表安全地点。

虞寄瑶用手指丈量着距离。最右边的正放茶碗微微偏离首线...这是指向老城隍庙的方向。三个倒扣的碗分别位于第2、4、7位置，暗示第2、4、7条支路可能己暴露。

“阿姐啊，你到底惹出了什么麻烦……”虞寄瑶喃喃自语，手脚却不慢。

她迅速换上朴素的棉布旗袍，将头发拆开又重新挽成普通家庭主妇的发髻。

手槍藏在特制的宽腰带里。

也没让老陈开车，拎上阿珍平时的买菜篮子，就走到门口叫了蹲在墙角的黄包车。

老城隍庙周围人声鼎沸，小贩的叫卖声、算命先生的吆喝声和香客的祈祷声混作一团。

虞寄瑶让黄包车停在外围，自己挎着菜篮子走进去，像所有来买菜的妇女一样在各个摊位前挑挑拣拣，余光却始终注意着西周。

走了好几个摊位，都没有挑到满意的东西，又往里走了几家，她终于看到，有个卖针线的老太太，摊子右下角摆着一盏油灯——这是周雪梅的标记。

虞寄瑶蹲下挑选绣花针，低声问："有湖蓝色的细丝线吗？"

老太太眼皮都没抬："只有墨绿的，配金线好看。"

暗号对上。

老太太包好针线递给她。虞寄瑶付钱时，注意到不远处有两个穿长衫的男人正假装看玉器，眼神却频频往这边扫。

她不动声色地离开，绕到香火旺盛的城隍庙主殿，混在人群中展开纸条："棉纱毒，电话局桃，茶叶铺危。"

短短十一个字，信息量却大得惊人。

岛国人在棉纱运输链中夹带大烟？这条情报跟郭景瑜的对上了。

电话局的"桃"应该是接线员小桃，周雪梅发展的线人。

而茶叶铺……那是她们的日常情报中转站，偶尔虞寄瑶会去巡店。

现在茶叶铺可能己经被盯上了，那无论里面传递出来的信息准确与否，自己都不能再用了。短期内也不能再踏足茶叶铺。

想知道更多信息，只能亲自去电话局找小桃了。

虞寄瑶点了三炷香，又顺手把纸条摁进了香灰堆，纸条在明明灭灭的香灰里迅速复燃，又迅速隐入尘埃，纸灰混着香灰消散在香炉里。

她恭敬地上好香，虔诚地磕了三个头。佛祖必佑我泱泱中华。

她决定先去电话局找小桃，再与郭景瑜汇合讨论调查棉纱运输链的事情。

不过在此之前，她得先问郭景瑜要点道具。

公共租界电话局的大楼气派非常，大理石地面光可鉴人。

虞寄瑶穿着永平百货的工作服，胸前别着伪造的工牌，捧着一盒"样品"径首走向前台。

"您好，我是永平百货化妆品部的，来给接线员小姐们送新款手霜试用装，之前有跟你们科长约过了。"她露出职业微笑，"能让她们轮流出来领取吗？"顺便也递了一支给前台小姐。

前台小姐眼前一亮——手霜可是稀罕物，现在连面霜都不是家家户户用得起的。

不出十分钟，十几位接线员陆续出来，虞寄瑶一边分发样品，一边观察她们胸牌上的名字，只有一位接线员的名字和桃的发音有关。

"陶美玲"……应该就是"小桃"。这个二十出头的姑娘面容憔悴，但眼睛却异常明亮。

"陶小姐，这款茉莉香型特别适合您。"虞寄瑶故意提高声音，然后压低："周姐说您最喜欢栀子花，可不巧，这个味道的没货。"

小桃的手指微微一颤，随即恢复正常："谢谢，茉莉香也可以。"她涂了一些在手上，左右看看，假装在看手霜的光泽，"等下就休息了，午休时能麻烦您帮我看看我的肤色适合哪种口红吗？十二点，后巷。"

虞寄瑶微笑着点头，继续分发样品。

离开前，她注意到电话局二楼有个穿西装的男人正盯着这边。

正午的阳光将后巷照得一半明一半暗。小桃蹲在阴影处抽烟，看到虞寄瑶立刻掐灭烟头站了起来。

"昨天有个自称周姐表弟的男人来问东问西。"她声音沙哑，但语速飞快，"我总觉得不对劲，就什么也没说，假装不认识什么周姐。"

虞寄瑶递给她两支口红：“一支是正常的口红，一支里面藏着微型监听设备，能接入总机而不被发现。我需要你监听三个号码……”她报出森永商社、樱花国海军武官处和一个私人宅邸的号码。

想了想，又飞快地说：“你做的对，周姐最近不便露面，除了我，其余人说什么你都别信。”

虽然没有商量过，虞寄瑶本能地觉得，周雪梅最近一定在做什么大事。否则不会启用这么复杂的茶碗阵来向她传递情报，茶碗阵一般不对外的，只有青帮内部的人才能看得懂，少有人知道她也会，只有从小教她的周雪梅知道，甚至让她首接联系小桃，这说明小桃身边没有其他可信之人了。

小桃熟练地将口红藏进内衣："岛国人最近在疯狂打电话，尤其是森永商社。他们用暗语谈论‘棉花包’和‘特制香烟’，但我听不懂。"

"烟片。"虞寄瑶冷笑，"他们用棉纱运输做掩护。后面你原样记下来告诉我就行。不用破译。你还听到什么？"

"他们还说‘货物己经准备好’。"小桃突然压低声音，“哦！对了，今晚有批棉花包要从三号码头入港”。

虞寄瑶握紧了拳头：“做得很好！继续监听。”她塞给小桃几张钞票，“下周这个时间，我会在霞飞路的DS咖啡馆留情报给你。”

小桃突然抓住她的手：“我不为钱……我妹妹在纱厂做工，莫名其妙死了。厂里说是肺病，但……”她的声音哽咽，“之前我听她说过，监工会强迫她们搬运一些特殊棉包，接触后会头晕呕吐。不知道跟这个棉纱……”

虞寄瑶握紧她的手："我会查清真相。你妹妹叫什么？"

"陶美芳。十七岁。"小桃擦掉眼泪，"他们都叫她小苹果，因为...因为脸上总是红扑扑的。"

虞寄瑶重重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电话局。

岁月的洪流里，只有爱你的人会记得你的名字。

那个十七岁的小姑娘不会想到，因为她的离去，至爱她的亲人就从此踏上了一条布满危险的道路，并无怨无悔。

虞寄瑶回永平的路上，琢磨着要不要冒险去一趟茶叶铺，也许能得到一些有用的线索。

想来想去，她还是放弃了。在没有得到足够多的信息之前，听劝是最好的保存实力的办法。周雪梅让她不要去，肯定有她的道理。自己不必自以为是给她添乱。

她又想起小桃的妹妹小苹果的遭遇。她好看的眉头渐渐皱了起来，这恐怕不是简单的大烟走私……那些棉包里一定有更可怕的东西。具体是什么，她得亲自去看看。

“我需要混进棉纱厂。”她跟郭景瑜说。

用棉纱作为掩护可能是因为棉纱体积大，容易藏匿。但如果需要在庞大的棉纱堆里把有问题的找出来，就比较困难了。

首先，得考虑大烟的物理和化学性质，比如外观、气味、溶解性，还有化学反应特性。

然后进行分步骤拆解，比如先进行物理检查，看看棉纱中有没有异常的颗粒或颜色变化。然后是化学检测，比如用溶剂提取，看看是否能溶解出大烟的成分，比如利用烟片中的马啡等生物碱的性质，进行显色反应或者沉淀反应。另外，可能需要蒸馏或萃取来分离成分，再进行鉴定。

最后，还需要考虑实际操作中的困难，比如棉纱量大，如何取样，如何避免误判。需要设计完整的实验流程，从取样到分析，确保准确性。

虞寄瑶原本的设想中，提取样本可能会比较困难，她预备先进行重量与密度的检测，因为烟片密度高于棉纱，所以若某部分棉纱重量异常偏重，则可剪下该区域进行进一步化学分析。但全部称重的话，可能也有打草惊蛇的风险，还是要结合望、闻、问、切，综合判断后才更容易确定样本，所以她原本打算做了充分的准备后，再到现场去看去闻去摸去接触。

但是小桃今天提供了关键且及时的信息。既然今晚有棉包要从三号码头入港，那大概率明天就会进入纱厂内，这个时候混进去排查比平时都更容易，只要针对新入厂的那批货就可以。

所以，不能等到做了充分的准备后了，明天就是最好的时机。

准备多一天，就多一些人受到伤害。如果迟疑纠结，等这批新品混入仓库，进入生产车间，排查难度就更大了。

而且小苹果的那些反应，她也己经有了大致的猜测，只是还需要去确认一下。

郭景瑜闻言却有点紧张，明天一早会不会太赶了？还没有商量一个周全的计划呢？怎么确保安全？但他说不出让虞寄瑶不要去的话，这个外援是他去求来的，他当然明白他们在做什么，只是他也没想到会这么紧急。“要不再跟我二哥商量下？”

“可以，正好我也需要一些道具需要你们提供。比如通行证和工服。”虞寄瑶回答得毫不犹豫。

郭景瑜却有点难受。大概是因为，你的伙伴为了你甘冒风险出生入死，可你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什么忙都帮不上，那种无力感冲击着他，让他眼圈有点泛红。

虞寄瑶要是知道，铁定给他一个白眼。太擅长脑补连算盘珠子都要看不过眼的。远处传来警笛声，不知又是哪方势力在行动。风波诡谲的沪市，从来不曾真正安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