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要是走了背字儿,放个屁都能砸着脚后跟——这绝对是梅殷此刻内心最真实的写照。
天边刚泛起一丝鱼肚白,星斗尚未完全隐去,梅殷便己在驸马府的锦榻上挣扎起身。
朱元璋金口一开,命他今日入宫当值,这头一天,他哪敢有半分懈怠?稍有不慎,撞上老朱那正为曹国公李贞病重而阴云密布的枪口,后果不堪设想。
身旁的宁国公主朱英娆被他的动静扰醒,睡眼惺忪地撑起身子,心疼又带着几分不满地嘟囔:“父皇也真是的……好好的,怎么让你去当那劳什子侍卫?等下午我进宫,定要跟母后说道说道,让她劝劝父皇,免了你这差事。”
梅殷一听,心里一个激灵。
老朱正因为姐夫病危心情恶劣到极点,这时候让公主去求情,非但于事无补,搞不好还会火上浇油,让老朱觉得自己拈轻怕重、不识抬举!
他连忙俯身,在朱英娆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一吻,温声安抚道:“殿下,莫要如此,父皇此举,未尝不是一片栽培之心,历练一番也好,你且安心再睡会儿,我下了值就回来。”
在值夜宫女的服侍下,梅殷迅速穿戴整齐。
驸马常服自然是不能穿了,换上了一身便于行动的深色劲装,他匆匆用了两口点心垫饥,便踏着熹微的晨光,向着那巍峨森严的皇宫疾步而去。
当梅殷赶到位于宫墙根下的侍卫处签房时,天色刚刚大亮,宫禁初开,空气中还带着一丝夜露的清凉。
他正想寻人询问当值事宜,一个身形魁梧、身着低级侍卫服色的年轻汉子斜刺里跨出一步,粗声粗气地将他拦住,眼神带着审视:“喂!站住!干什么的?大清早往这乱闯?”
“瞎了你的狗眼!!”
梅殷刚要开口解释,一声炸雷般的暴喝自身后响起,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只见一个二十出头、身高近八尺、壮硕得如同铁塔般的青年军官龙行虎步而来,他浓眉大眼,精神十足,正是开平王常遇春的长子、现任郑国公——常茂!
常茂几步就跨到那拦路侍卫面前,蒲扇般的大手毫不客气地在那侍卫头盔上拍了一记,发出“哐”的一声闷响,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对方脸上:“你他娘的没长眼珠子还是早上没睡醒?!”
“这是宁国公主驸马,梅殷梅驸马!也是你能拦的?滚一边去站岗!”
那侍卫被拍得一个趔趄,看清是常茂,又听到“驸马爷”三个字,吓得脸都白了,慌忙单膝跪地告罪:“小的该死!小的有眼无珠!冲撞了驸马爷!请驸马爷恕罪!”
常茂不耐烦地挥挥手,像赶苍蝇似的:“滚蛋滚蛋!下次再这么没眼力劲儿,看老子不锤死你!”
骂退了不长眼的小侍卫,常茂这才转过身,那张凶神恶煞的脸上瞬间堆满了豪爽的笑容,伸出熊掌般的大手,重重地拍在梅殷的肩膀上,力道之大,让梅殷差点一个踉跄:“哈哈!底下人不懂事,新来的,别见怪!你的事太子殿下都跟我说了。”
梅殷稳住身形,揉着被拍得发麻的肩膀,连忙拱手施礼:“没事没事,见过郑国公。”
“草!”
常茂一听这称呼,不满的嚷道,“叫什么郑国公!听着别扭!往后咱们就是一个锅里搅马勺的兄弟了!我常茂虚长你几岁,看得起我,叫声‘常大哥’就行!”
梅殷心中苦笑,这常茂,真不愧是史书盖章的“虎”啊!
他脑中瞬间闪过关于这位爷的“光辉事迹”:洪武二十年,随老丈人宋国公冯胜、大舅永昌侯蓝玉远征盘踞辽东的元太尉纳哈出。
本来纳哈出迫于大军压境,己准备投降,双方正在酒宴上商议受降细节,结果这位爷,嫌人家纳哈出态度不够恭顺、犹犹豫豫,竟然在酒席上当场暴起,拔出佩刀就给了人家一下子!
这下可好,捅了马蜂窝!元军降而复叛,引发大乱!更绝的是,事后常茂跟老丈人冯胜互相指责甩锅。冯胜弹劾他“擅杀降将,激变虏情”,常茂更狠,反手就告老丈人“私匿缴获之珍宝,心怀叵测”!
翁婿俩互相给对方喂了一把热腾腾的屎,结果双双倒了大霉。
冯胜被剥夺兵权,召回京师闲置;常茂则被一撸到底,贬到广西龙州那鸟不拉屎的地方,最终郁郁而终。
不过,这人虽然莽撞冲动,一根筋通到底,但心思简单,没什么弯弯绕绕,做朋友,只要你能受得了他这虎劲儿,倒比那些口蜜腹剑之辈强得多。
梅殷脸上露出真诚的笑容,抱拳道:“常大哥!”
“哎!这就对喽!”
常茂大喜,大手一把搂住梅殷的脖子:“走走走!别在这杵着了!哥带你去班房换身行头!”
常茂热情如火,半拖半拽地把梅殷带到了侍卫们轮值休息的班房。
这里陈设简单,弥漫着一股汗味、皮革味和兵器保养油混合的气息。
常茂熟门熟路地翻出一套崭新的靛蓝色侍卫常服、皮甲、腰牌、佩刀,一股脑塞给梅殷:“喏!换上!这身皮可比你平时穿的驸马袍子利索多了!”
趁着梅殷换衣服的功夫,常茂大马金刀地往长条板凳上一坐,唾沫横飞地给梅殷讲起宫里的规矩:哪些地方能去,哪些地方是禁区;什么时候该睁只眼闭只眼,什么时候必须打起十二万分精神;见了哪些贵人要如何行礼……
虽然他说得有些颠三倒西,还夹杂着不少粗话和“他娘的”,但梅殷听得十分认真,一一记在心里。
末了,常茂一拍大腿,总结道:“总之呢,在宫里当差,说无聊是真他娘的无聊!站桩、巡逻,跟木头人似的!但说轻松也轻松!只要不惹事,不撞上陛下发火,眼睛一闭一睁,时间就他娘的晃晃悠悠过去了!”
他咧开大嘴笑着,露出一口白牙,显得格外豪迈。
“今儿个是你头一天当值。”
常茂站起身,重重地拍了拍梅殷己经换好侍卫服、显得格外挺拔的肩膀上:“下了值别急着走!哥做东,带你去开开荤!应天府最好的馆子——醉仙楼!咱们整两坛好酒,弄几个硬菜,好好乐呵乐呵!给你接风洗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