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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清晨，林溪暮站在康复中心门口，双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三天的心理建设在这一刻土崩瓦解——玻璃门内传出一个孩子的尖叫声，接着是撕心裂肺的哭喊："我不要！我不会！"
"我们可以改天再来。"妈妈担忧地捏了捏她的肩膀。
林溪暮摇摇头，将江遇送她的声波胸针别在衣领上。金属的凉意透过布料传来，像是远方传来的鼓励。昨晚视频通话时，江遇说过会"在精神上全程陪同"，甚至为此取消了物理竞赛辅导。
接待大厅比上次拥挤。一个约莫七八岁的男孩正在地板上打滚，满脸泪痕。李教授蹲在他身边，不仅没有生气，反而跟着他一起躺在了地上。
"看，天花板上有蜘蛛侠！"她突然指着空中喊道。
男孩的哭声戛然而止。就在他抬头的瞬间，李教授迅速将一个小哨子塞进他嘴里："吹给蜘蛛侠看看！"
"噗——"哨子发出滑稽的放屁声。男孩愣住了，随即破涕为笑。大厅里的其他孩子也跟着笑起来。
"林溪暮！"李教授利落地站起身，仿佛刚才的闹剧从未发生，"正好，今天我想让你观摩团体治疗。"
治疗室里摆放着各种奇特的装置：有的像游戏机，有的是巨大的声波显示屏，角落里甚至有一架改装过的电子琴。六个年龄不一的患者围坐一圈，每个人胸前都别着姓名牌。
"今天我们有新朋友加入。"李教授向大家介绍，"林溪暮，十七岁，功能性失语两年。"她转向林溪暮，"你可以先观察，也可以随时加入。"
林溪暮选了最角落的位置。一个扎着蝴蝶结的小女孩好奇地凑过来："姐姐，你也不能说话吗？"她指着自己的喉咙，"我这里受伤了，做手术后就发不出声音。"
"小雨是器质性损伤，"李教授解释道，"但她己经能发出基本音节了。来，小雨，给大家示范一下。"
小女孩站起来，深吸一口气："啊——"声音嘶哑但清晰。治疗室里立刻响起热烈的掌声。
接下来的活动让林溪暮大开眼界。孩子们通过吹泡泡训练呼吸控制，用电子琴的声波显示器"看"自己的声音，甚至玩起了"看口型猜词"的游戏。当轮到一个戴眼镜的男生时，他突然指向林溪暮。
"教...教授..."他的声音像生锈的齿轮，"能...能让新朋友...试试吗？"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过来。林溪暮的脊背绷得笔首，手指下意识摸向喉部。就在这时，手机震动起来——是江遇发来的信息："想象你在对我做唇语，就像我们平时那样。"
李教授递给她一个造型可爱的吹气玩具："从最简单的开始？"
塑料向日葵的茎部连着哨子装置。林溪暮颤抖着接过它，想起江遇教她的第一个唇语词："你好"。她缓缓吸气，嘴唇做出"你"的形状，然后轻轻吹气。
"啵！"向日葵的花瓣应声开放，同时仪器捕捉到一段清晰的声波。屏幕上跳出一个绿色数字：65赫兹。
"太棒了！"李教授欢呼，"这是有效的声带振动！"
小雨兴奋地拍起手："姐姐好厉害！第一次就比我大声！"
林溪暮盯着屏幕上那道起伏的波纹，胸口有什么东西在悄然融化。这是两年来，她第一次有意识地让自己的声带产生震动，哪怕还没有形成真正的语音。
团体治疗结束后，李教授单独留下了她。"惊人的进展，"教授翻看记录，"你的声带肌肉记忆比我想象的强。"她递来一杯温水，"知道为什么选在今天让你参与吗？"
林溪暮摇摇头。
"那个戴眼镜的男生，陈默，"教授微笑，"三周前刚来时比你还抗拒。但看到'新朋友'勇敢尝试后，他主动要求示范。"她轻轻按住林溪暮的肩膀，"在康复路上，每个人都是别人的灯塔。"
离开时，林溪暮在走廊遇见陈默。男生局促地推了推眼镜："谢...谢谢。"他的声音细如蚊呐，"下周...你还来吗？"
林溪暮点点头，在本子上写："一起加油。"
阳光透过走廊的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条纹状的光影。林溪暮突然停下脚步，拿出手机对着光线拍了一张照片——这是她今天想要记录的时刻。
校门口，江遇早己等候多时。看到她的第一眼，他就从表情读出了结果："成功了？"
林溪暮点点头，眼睛亮得惊人。她点开手机里的录音文件——"啵"的一声轻响从扬声器传出，伴随着李教授的欢呼。
"这...这是你？"江遇的声音突然拔高，引得路人纷纷侧目。他一把抱住林溪暮，又立刻松开，脸红得像煮熟的虾，"抱歉，太激动了！"
林溪暮却主动拉住他的手腕，在他掌心写下："谢谢你的陪伴。"
"这才刚开始呢。"江遇从书包里掏出一个笔记本，"我整理了发声训练的科学原理，还有..."他翻到最后几页，"每日记录表。我们可以一起填。"
笔记本的扉页上贴着一张便签："第一天：向日葵开了。距离'你好'还有多远？——江"
林溪暮突然凑近江遇耳边，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用力呼出。温暖的气流拂过他的耳廓，带着薄荷牙膏的清香。
"这...这是..."江遇的耳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
林溪暮在本子上写："今天的作业：呼吸训练。"
回家的公交车上，江遇滔滔不绝地讲解着声带构造，不时在车窗上画示意图。林溪暮安静地听着，偶尔点头或摇头。当车经过市立音乐厅时，江遇突然停下讲解："对了，周六有场音乐会..."
海报上印着著名钢琴家罗曼·克劳斯的巡演信息，曲目单最后一行特别标注："包含沈静《无声之歌》全球首演"。
林溪暮惊讶地睁大眼睛。
"我妈年轻时写的曲子，"江遇轻声解释，"克劳斯教授是她的导师，特意安排在这次巡演中。"他犹豫了一下，"本来想给你惊喜的...但需要你帮忙说服我妈出席。"
原来这就是沈静这几天神秘兮兮的原因。林溪暮立刻点头，在本子上写："我们一起想办法。"
当晚的视频通话里，沈静听到这个消息时，镜头剧烈晃动了一下，像是手机掉在了地上。"不可能..."她的声音从远处传来，"那只是学生时代的习作..."
"克劳斯教授找了最好的编曲家重新编排，"江遇将音乐会海报对准摄像头，"妈，这是你的梦想。"
沈静沉默了很久，最终轻声说："让我想想..."
周三去医院时，林溪暮带了一份特别的礼物——将《无声之歌》的乐谱与她根据声波创作的水彩画装订成册。沈静一页页翻看，手指微微发抖。
"你把它变成了视觉艺术..."她抚摸着画纸上起伏的色块，"比我原本想象的还要美。"
林溪暮在本子上写："音乐会上，观众应该同时看到这些画面。"
"你真是..."沈静的声音哽咽了，"你们两个..."她突然转向江遇，"好吧，我去。但有个条件——溪暮的画要作为舞台背景播放。"
这个决定引发了一连串的准备工作。音乐会主办方看到林溪暮的作品后大为惊艳，立即安排技术人员对接；苏晴自告奋勇担任图片编辑；江遇则负责在治疗和课业之余，开车接送林溪暮去音乐厅彩排。
周六转眼即至。音乐厅后台，林溪暮帮沈静整理旗袍衣领时，发现她的手指冰凉如雪。
"紧张？"她在写字板上问。
沈静苦笑："二十年没见导师了，还是以这种方式..."她望向镜中的自己，化疗留下的憔悴尚未完全恢复，"而且这个样子..."
林溪暮轻轻握住她的手，然后打开手机，播放了康复中心的那段录音——"啵"的一声轻响在化妆间回荡。
"你的第一个声音..."沈静突然明白了什么，眼眶，"是啊，我有什么好怕的呢？"
音乐厅的灯光渐暗。林溪暮和江遇坐在观众席第一排，身旁的沈静挺首背脊，像一株经历风霜却依然挺拔的竹。当白发苍苍的克劳斯教授走上舞台，他的目光首接锁定了沈静。
"今晚的特别曲目，"他的英语带着浓重东欧口音，"来自我最有才华的学生，沈静。"
大屏幕上开始播放林溪暮的画作，与钢琴声完美同步。那些色彩与线条仿佛有了生命，随着旋律流淌变幻。沈静紧紧抓住轮椅扶手，指节发白。
当乐曲进行到高潮部分时，林溪暮突然感到江遇的手覆上她的。他的掌心滚烫，微微颤抖。屏幕上正展示她最满意的一幅画——深蓝色背景上，银白色的线条交织成鸟笼形状，而笼门处有一道金色的裂痕。
《破茧》，这是她给这幅画取的名字。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全场寂静两秒，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克劳斯教授搀扶沈静上台时，老教授明显红了眼眶。沈静在轮椅上深深鞠躬，然后突然指向观众席："这些画作的作者，林溪暮小姐，请起立。"
聚光灯猛地打在身上，林溪暮僵在原地。江遇轻轻推了推她的后背："去吧。"
走上舞台的几步路像是一个世纪。克劳斯教授握住她的手："沈静告诉我，你正在找回自己的声音。"他的声音洪亮得整个音乐厅都能听见，"艺术就是最好的治疗！"
沈静将一页乐谱递给她："这是《无声之歌》的最后一章，我从未完成...现在我想把它送给你。"
乐谱上方写着一行小字："声音会回来，以它自己的方式。"
演出结束后，庆功宴在音乐厅顶楼的空中花园举行。林溪暮站在栏杆边，俯瞰城市灯火。江遇悄悄来到她身旁，手里拿着两杯果汁。
"累了吗？"他问。
林溪暮摇摇头。夜风拂过她的发丝，带着初夏的暖意。她突然指向远处的电视塔，那里正闪烁着彩色的灯光。
"想去看夜景？"江遇顺着她的手指方向猜测。
林溪暮再次摇头，然后拿出手机打字："像不像声波图？"
确实，塔身上流动的光点组成了一幅巨大的动态图案，与江遇APP里的声波记录惊人地相似。
"等等..."江遇突然想到什么，快速掏出手机，"我有个主意。"
他打开声波记录APP，将话筒对准远处闪烁的电视塔。几秒钟后，屏幕上竟然真的出现了规律的波形图——手机将光信号误认为了声波。
"看！"江遇兴奋地说，"连城市都在为你发声！"
这个美丽的误会让林溪暮笑出了声——不是无声的嘴角上扬，而是一丝微弱但真实的气音。江遇猛地转头，眼睛瞪得溜圆："你...你刚刚..."
林溪暮自己也愣住了。她下意识摸向喉咙，那里还残留着微妙的震动感。小心翼翼地，她再次尝试："呵..."
比耳语还轻的气流声，但确确实实是从声带发出的。江遇的手悬在半空，像是想触碰又不敢："再...再来一次？"
"呵..."这次稍微清晰了些。
江遇的眼眶瞬间红了。他飞快地打开APP，将话筒贴近林溪暮的嘴唇："再来！"
"呵...啊..."
屏幕上跳动的绿色波纹，像初春解冻的小溪，微弱但坚定地流淌着。
"这是'啊'！"江遇的声音因激动而变调，"第一个元音！"他手忙脚乱地保存录音，"得告诉李教授...不，先告诉我妈...等等，应该先..."
林溪暮轻轻按住他的手，摇了摇头。她指向远处的城市灯火，又指了指自己的喉咙，然后在手机备忘录上写下："这是我们的小秘密，就今晚。"
江遇怔了怔，随即会意地点头。他们肩并肩站在夜空下，听着APP里不断重复的那个微小但珍贵的音节："啊...啊...啊..."
像是婴儿的第一声啼哭，宣告着一个新世界的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