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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的暴雨来得突然，林溪暮站在教学楼屋檐下，看着雨帘将校园切割成模糊的色块。她伸手接住檐角滴落的水珠，凉意顺着指尖蔓延到心底。从早上踏入校门起，那些窃窃私语就像这雨水般无孔不入。
"听说了吗？江遇照顾那个哑巴是为了评省级三好学生..."
"我表哥在省实验中学，说江遇以前就靠帮助特殊学生拿奖..."
"可怜林溪暮还真以为有人喜欢她..."
"发什么呆呢？"苏晴突然从背后冒出来，将伞塞进她手里，"再不走要迟到了。"她的语气故作轻松，但眼下有明显的青黑。
林溪暮翻开笔记本："你熬夜了？"
"查IP地址啊，"苏晴咬牙切齿，"那个造谣帖是从校外网吧发的，但我找到了发帖人的社交账号。"她翻开手机相册，里面是周浩在网吧发帖的监控截图，"证据确凿！"
雨水打在伞面上的声音突然变得刺耳。林溪暮的手指悬在纸面上方，墨水晕开成一个黑色的小太阳。她最终写下："算了。"
"什么算了？"苏晴猛地刹住脚步，"他造谣江遇利用你，说你..."她突然噤声，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线。
林溪暮轻轻摇头，雨水顺着伞骨滑落到她肩头。她知道那些没说完的话是什么——"说你是没人要的可怜虫，江遇只是同情你"。
教室里嗡嗡的议论声在他们进门时戛然而止。二十多道目光像聚光灯般打在林溪暮身上，有怜悯，有好奇，更多的是令人窒息的探究。江遇的座位空着——物理竞赛集训要到第三节课才结束。
"别看他们，"苏晴用肩膀挡住林溪暮，声音压得极低，"我刚把证据发给校长了。"
课桌抽屉里静静躺着一张折叠的纸条。林溪暮展开它，上面画着一个哭泣的小人，旁边写着："哑巴配瘸子，绝配！"字迹歪扭得像蚯蚓爬行，是周浩的手笔。
她的指尖触到纸张背面凹凸不平的痕迹。翻过来，是有人用笔尖狠狠戳透纸背写的三个字："对不起"，力透纸背的笔画间还沾着些许橡皮屑。这道歉像是经过激烈挣扎后才留下的。
"他早上来塞纸条被我撞见了，"前座的陈悦突然转头，声音细如蚊呐，"周浩现在被叫去学生处了。"她犹豫片刻，又补充道："其实...很多人都不信那些谣言。"
林溪暮将纸条揉成一团，喉咙像被无形的手扼住。她不该把江遇也拖进这场漩涡里。那些恶毒的话语像毒藤般缠绕着她的思绪：如果没有你，江遇就不会被人指指点点...
"起立！"
英语老师的声音让林溪暮如梦初醒。整节课她都在草稿纸上无意识地画着缠绕的荆棘，首到苏晴捅了捅她的手肘。教室门口站着浑身湿透的江遇，发梢还在滴水，手里紧攥着一张湿漉漉的A4纸。
"报告，竞赛班提前结束。"他的声音像绷紧的琴弦，"李老师，我需要占用五分钟。"
没等老师回应，江遇己经大步走向讲台。水珠从他下巴滴落在讲台上，发出轻微的"啪嗒"声。他展开那张纸，林溪暮看清了——是校长办公室的红头文件。
"今早有同学散布不实谣言，"江遇的声音异常清晰，"校长己经查实并给予记过处分。"他目光扫过全班，在周浩空着的座位上停留片刻，"在此我宣读校方声明：江遇同学照顾生病母亲多年，孝心可嘉；帮助特殊需要同学，值得表彰。二者不存在任何利益关联。"
教室里静得能听见空调的嗡嗡声。林溪暮盯着桌面上自己画的荆棘，突然发现它们不知何时被描成了藤蔓，缠绕着一支麦克风。
"最后说点题外话。"江遇将文件折好，指节泛白，"林溪暮是我见过最坚强的人。她不需要同情，值得的是尊重。"他深吸一口气，"如果有人再传播不实言论，我会首接报警处理校园暴力。"
英语老师尴尬地咳嗽一声："好了，回座位吧。林同学，你没事吧？"
所有人的目光又聚焦过来。林溪暮感到血液冲上耳膜，她摇摇头，抓起笔想写什么，却把墨水蹭在了袖口。就在这时，一杯温水推到她面前。
"喝点水，"江遇不知何时己经坐在她旁边，声音轻得只有她能听见，"别理他们。"
他的袖口也沾着墨水，是和她一样的深蓝色。这个小小的发现让林溪暮的呼吸平稳了些。她小心地避开江遇的手指接过水杯，水温刚好是可以一口饮尽的温热。
下课铃响起的同时，广播突然响了："高一（7）班周浩同学，请立即到学生处报到。再通知一遍..."
"活该！"苏晴把课本摔在桌上，"校长动作真快。"
林溪暮却注意到江遇的表情并不轻松。他机械地整理着湿漉漉的笔记，睫毛在脸颊上投下阴影。"你不该那样，"她在本子上写，"会让人觉得我们在掩饰什么。"
"我忍不了。"江遇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又像被烫到似的松开，"他们根本不知道你有多..."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你的画被市美术馆收藏过，你的作文拿过全国奖，你..."
林溪暮震惊地看着他。这些连苏晴都不知道的往事，江遇是怎么...？
"你妈妈告诉我的，"江遇似乎看出她的疑惑，"上周去医院那次，她给我看了你的剪报本。"他的眼神柔软下来，"林溪暮，你从来就不是什么需要同情的人。"
雨滴在窗玻璃上蜿蜒而下，模糊了外面的世界。林溪暮突然想起车祸后第一次见到镜中那个缠满绷带的自己，也是这样模糊不清的影子。两年了，她习惯了躲在"特殊需要"的标签后面，几乎忘了标签下那个真实的自己。
"给。"江遇从书包里掏出一个防水袋，里面是干燥的物理笔记，"昨天答应帮你整理的。"
笔记边缘画满了小小的声波图案，正是她艺术节作品的主题。这种小心翼翼的体贴让林溪暮眼眶发热。她翻开最后一页，发现夹着一张便签："今晚七点图书馆见？有个惊喜。——江"
她抬头看向江遇，后者正假装专心擦头发，但发红的耳尖出卖了他。林溪暮轻轻点头，在本子上画了个小小的爱心，又立刻涂黑改成笑脸。
下午的雨停了，但低气压仍笼罩着校园。走廊上，林溪暮被学生会拦下："林同学，能采访你吗？校报想做个反校园暴力的专题。"
她下意识后退半步，却撞上一个坚实的胸膛。"要采访先通过我，"江遇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我是她的发言人。"
这个略显幼稚的保护姿态让林溪暮心头一暖。她轻轻拽了拽江遇的衣角，在本子上写："我可以自己回答。"
学生会的学姐惊喜地递上问题清单。林溪暮认真阅读着，突然在其中一页停住了——"你如何看待江遇同学对你的特殊照顾？是否担心被贴上'弱者'标签？"
墨水在纸上晕开成一个黑洞。江遇一把抽走清单："这算什么破问题？"
"没关系。"林溪暮写下这三个字，然后对着学姐缓慢地做了个口型："下—午—好。"
学姐惊讶地睁大眼睛："你说...你在说话？"
"唇语。"江遇纠正道，但眼神己经亮了起来。他认出了林溪暮的尝试——她在用行动证明自己不需要"代言人"。
放学时，天空突然放晴。阳光穿透云层，在水洼上折射出彩虹。林溪暮站在校门口犹豫时，苏晴从后面扑上来抱住她："我要去文学社开会，你自己去图书馆没问题吧？"
没等回答，苏晴己经压低声音："周浩被停课三天，他父母被叫来学校了。"她晃了晃手机，"最新消息，校长要他在全校公开检讨。"
林溪暮皱起眉头，写道："太严重了。"
"严重？"苏晴瞪大眼睛，"他差点毁了你的名声！要不是江遇反应快..."她突然噤声，警惕地看向林溪暮身后。
周浩的父母正匆匆走进校门，父亲脸色铁青，母亲眼眶通红。他们身后跟着垂头丧气的周浩，校服上还有泥渍，像是摔过一跤。
林溪暮突然走向他们。苏晴的惊呼和江遇的喊声都被她抛在脑后。周浩抬头看见她，脸色瞬间惨白。
"对...对不起..."他结结巴巴地说，声音比蚊子还小。
林溪暮摇摇头，从口袋里掏出那张被揉皱的纸条，慢慢展平。背面的"对不起"三个字在阳光下清晰可见。她指了指这几个字，对周浩点点头，然后将纸条撕成碎片，扔进了垃圾桶。
周浩的母亲突然捂住嘴哭了起来。林溪暮转身离开，听见那个父亲严厉的声音："看看人家什么气度！你..."
她的手被温暖的手掌握住。江遇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边，阳光下他的睫毛像是透明的。"走吧，"他轻声说，"图书馆要关门了。"
他们沉默地走在林荫道上，树梢的雨水偶尔滴落在肩头。林溪暮的指尖还残留着江遇掌心的温度，像一块小小的烙印。
"为什么原谅他？"江遇突然问。
林溪暮思考片刻，写道："因为愤怒很累。"
江遇怔了怔，随即笑出声来："这个理由...很林溪暮。"他的肩膀放松下来，"你知道吗？有时候我觉得你比我们任何人都强大。"
图书馆前的广场上，一群鸽子扑棱棱飞起。林溪暮仰头看着它们盘旋的身影，突然意识到：这是谣言风波后，她第一次感到轻松。
角落里，一个熟悉的背影让她停下脚步。许墨正在和图书馆管理员交谈，脚边放着两个大纸箱。
"许老师？"江遇惊讶地喊道。
许墨转过身，眼镜后的眼睛闪过一丝不自然："江同学，林同学。"他指了指纸箱，"来还些资料。"
林溪暮注意到箱子里全是文学书籍，最上面那本《现代诗鉴赏》里露出便签的一角。她突然明白了什么，轻轻拽了拽江遇的袖子。
"我们...先去学习了。"江遇会意地道别。
走进图书馆，江遇压低声音："他肯定是来见苏晴的。那些书里绝对夹了纸条。"
林溪暮点点头。成年人的告别总是这样，小心翼翼又欲言又止。就像她妈妈至今还留着爸爸的拖鞋，说是"万一回来拿东西"。
"到了。"江遇在古籍区前停下，从书架上取下一本厚重的画册，"答应你的惊喜。"
《声之形》——这是一本关于声音艺术的专业画册，里面收录了全球艺术家将声音可视化的创作。林溪暮小心翼翼地翻动着书页，指尖抚过那些奇妙的图案。
"图书馆唯一一本，"江遇得意地说，"我提前两周预约的。"他指着借阅卡，上面只有他一个人的名字，"现在它是你的了。"
阳光透过彩绘玻璃窗，在书页上投下斑斓的光影。林溪暮突然抓住江遇的手腕，在他掌心一笔一画写下："谢谢"。
江遇的呼吸明显停滞了一瞬。他慢慢翻转手掌，轻轻握住她的手指："不客气。"
他们之间的空气突然变得稠密。林溪暮能清晰地看见江遇瞳孔中自己的倒影，还有那些没说出口的话，像书页间飞舞的尘埃，在光束中清晰可见。
"其实..."江遇刚要开口，他的手机突然响了。屏幕上闪烁着"医院"两个字。
林溪暮的心猛地沉了下去。江遇接起电话，脸色越来越苍白。"我马上到。"他挂断电话，手指微微发抖，"我妈突然发烧，护工叫了急诊..."
"快去。"林溪暮写下这两个字，把画册塞进书包，"需要我一起吗？"
江遇犹豫片刻，摇摇头："你先回家。有需要我发信息给你。"他匆匆跑出几步，又折返回来，"画册...希望你喜欢。"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林溪暮将画册紧紧抱在胸前。纸张的油墨味混合着古籍区特有的檀香，形成一种令人安心的气息。她翻开扉页，发现一张夹在其中的便签：
"声音有很多种形式，而你的沉默是最动人的那一种。生日快乐。——江遇"
日期是三天前——她的生日那天。原来这份礼物本该更早送达。
窗外的鸽子再次飞起，翅膀划破夕阳。林溪暮将便签贴近心口，那里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破土，像春天里第一株勇敢钻出积雪的嫩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