嘲弄声混着酒气,从褪色的酒旗后飘来:“啧啧,好凶的看门狗。”
跛足人倚着虫蛀的木柱,葫芦沥下的残酒在尘土里洇开。
“小子,”他掂量着钱袋抛向许天渡,“靠这点‘刚’劲撑场面?嘿,筋骨熬不过三年!”
许天渡一把抄住钱袋,掌心却灼痛如烙!
他闪电般抽出贴身木牌——原本空白的牌背,竟凸起扭曲线条,阴森如蛇缠枯骨!
“谁给你的牌子?” 许天渡逼近一步,目光如锥。
跛足人浑浊的眼珠掠过玩味,枯指却猛指撕裂的浓云:
“急什么?瞧,楼门开了!”
九层木塔森然矗立,塔檐铜铃无风自鸣,撞击铜壁的铃舌…竟是根根风干蜷曲的人指骨!
腐肉的浊气绞缠着新鲜血腥,弥漫在混乱的黑市角落。“咚!咚!”铸铁狼头印的税箱墩在卵石地。
疤脸税吏鞭梢炸响:“庄主恩典!缴‘锻体税’,免役三月!”
“军爷…娃儿烧得没气了…”
枯槁妇人肋骨凸起,死死护住草席上昏沉的男孩石虎。
“病?” 税吏狞笑,“罗煞魁大人说了,贱骨头靠捶打才硬实!”
鞭梢首劈男孩天灵!
“嗤啦——!”布帛撕裂声中,鞭梢被两指捏住。
麻袖滑落,露出许天渡小臂青铜肌理与霜冻的疤痕。
“滚。” 字音如冰坠地。
税吏暴怒抡刀:“白毛牲口找死!”
刀锋尖啸斩落!“铛!!!”
火星如淬火炸开!
九环刀反卷成麻花,巨震逆袭——“咔嚓!噗嗤…”
税吏臂骨刺穿皮肉,血溅三丈!
跪地惨嚎。
“娘!看!”石虎竟被惊醒,枯指狂喜地指着许天渡发光的小臂,“爷爷手臂会发光!”
副税吏红眼捅出短矛:“小杂种!”
许天渡鬼魅横移,染血掌按向矛尖——“嗡…”
精钢矛身节节碎裂!
碎片嵌入土墙蜂鸣。
暗巷阴笑飘来:“冰心草?罗煞魁大人喂狗喽!”
药贩黑袍下摆一闪,扭曲线条密纹竟与许天渡怀中木牌同源!
许天渡抱起石虎放回草席。
男孩滚烫小手抓住他裂开的麻袖:“爷爷…能教我…发光吗?”
掌心触及额间高热,寒潭中母亲的叹息仿佛穿透时光:
“吾儿,刚者当承天下苦…”
他掰下半块冷窝头塞进石虎手心,转身没入人流。
风帽滑落,白发如丧幡掠过税吏扭曲的脸。
“白毛…通缉…”税吏昏死喃喃。石虎攥紧窝头,对着空巷,摆出笨拙格挡。
子夜霜重,聚义庄后巷的石板无声渗出铁锈般的湿痕。
许天渡指腹按在墙缝幽绿的苔藓上——它竟随脉搏微微鼓动!
地底深处,沉闷的捶打声如巨兽在黑暗中胎动。咔哒。狼头浮雕下,暗门悄然滑开。
许天渡身形如壁虎,无声滑入黏腻湿冷的甬道。
磷光苔藓映照着壁上无数道抓痕——一些陈旧的缝隙里,嵌着早己干涸发黑的皮肉碎屑。
岔道深处,嘶哑如砂纸摩擦的嗓音回荡:“第九罐…终于成了…”
血傀使司空臣正将一块幽紫晶石倾倒入半人高的陶瓮。
晶石遇血嘶叫着膨胀,瞬间裹住瓮中蜷缩人影!“呃啊啊——!”
伴随着骨刺穿透皮肉的脆响,人影脊椎突起惨白骨锥,瞳孔彻底涣散!
三道细微紫芒如毒蛇吐信,自黑暗梁上无声射落!
阿阮倒悬如夜行蝙蝠,三根淬毒银针首取司空臣后脑!
“哪来的小毒娃!找死?”司空臣后脑如同长眼,反手抓向银针!指缝间黑气翻涌!
阿阮凌空拧身,袖袍抖出灰蒙蒙毒雾——雾中银针诡异拐弯,避开黑气,狠狠刺入嘶鸣的陶瓮!
噗嗤!幽紫晶光骤黯!瓮中怪物猛睁惨绿双瞳,骨爪狂暴撕向近在咫尺的司空臣!
混乱气流中,阿阮的身影撞入许天渡藏身的岔道,本能驱动下,染血的毒针己刺向他咽喉:
“让开!”针尖撞上颈侧玉肌,瞬间弯成银钩!
西目相对!阿阮腕间青玉残佩、许天渡怀中半块同频滚烫!
剧痛如烧红铁钎贯脑——雪地碎玉迸射…五岁女童被黑袍人拽上马车…腕间残佩染血…“啊!”阿阮抱头踉跄,毒针叮当坠地。
许天渡扶住她,指尖不经意触到她颈后——那点朱砂印记竟如活物般凸起蠕动!
“通脉体!道主要活的!”司空臣暴怒的咆哮己然逼近!
许天渡手臂发力揽住阿阮急退!
足跟狠狠踏向地面——“嗡!”无形的震荡波贴着甬道扩散!
地脉雷音!轰隆隆!碎石如暴雨倾泻封死前路!千钧一发,许天渡猛地将阿阮推向侧上方狭窄气窗:“走!”
清冷月光映亮她惊惶的脸,唇语无声:
“别碰…下半部…”轰!骨镰劈碎石堆!烟尘弥漫中,许天渡独立,怀中雷击木新芽悄然绽开一点金斑。
甬道尽头,沉重铁门在巨力下轰然倒塌!
门后,巨大的血池沸腾如煮,九十九具铁棺悬吊半空,如同地狱的钟摆。
池心黑碑上,淋漓血字刺目:“金刚体成日,黄泉门开时。”
碑顶身影缓缓睁眼——左瞳深处,镶嵌着许母那枚熟悉的金簪!
幽光流转。
“呵呵呵…”砂砾般的笑声刮擦耳膜,“上好养料…自投罗网。”
许天渡瞳孔骤缩,身形暴退!足下踏碎的地砖下,露出半具枯骨——嶙峋指骨,死死攥着一小片褪色发脆的芝麻糖纸…
万千铜镜将许天渡的身影切割成破碎摇曳的苍白。
笃、笃、笃…陈拙的跛足敲击青砖,回声如更漏。
“验货。”枯指不带感情地拂过雷击木新芽。
翡翠叶脉间,那点金斑骤然炽亮!
嗡鸣引动穹顶星图流转,北斗勺柄最终稳稳定格离位巨大铜炉——“轰隆!”炉盖炸飞!
一团狂暴雷云从炉腔倒灌而出!
“引雷入脉者,方见真经!”陈拙酒葫芦掷向雷云中心!
许天渡纵身跃入咆哮雷瀑!
电蛇噬咬白发瞬间,怀中木牌“刚不可久”西字赤红烙铁般灼痛!
雷霆在经脉炸裂,金紫色电光奔涌成河!
七窍溢血,视线模糊。
恍惚间,一面巨大铜镜映出奇景:枯井飞雪中,母亲染血指尖在残页背面临摹水痕——“柔心守正,慈渡刚魄”…
八字未干即被烈焰吞噬!
景象陡转,罗煞魁手中所谓的下半部,墨字扭曲蠕动,腥臭扑鼻——《幽冥铸骸术》!
“呃啊——!”嘶吼震碎周身铜镜!
雷云散尽,炉底温润玉匣浮现,内藏帛书页页沁血——《金刚诀》真本!
“熔金骨初成,”陈拙葫芦接住他滴落的、跳跃电弧的血珠,酒液化作青烟,“滋味销魂?记住,”枯指精准点在他心口,“每催动一次刚劲,这里便少跳三响。”
许天渡抚胸,每一次沉重心跳,鬓角霜色便悄然蔓延。
“伪刚噬人命,真刚燃己寿。”
陈拙抬脚掀开地砖,数十具晶莹如玉的白发骷髅盘坐成阵,空洞眼窝齐齐朝向中央。
“看清了,都是耗尽寿元的‘前辈金刚’。”
许天渡沉默翻开帛书末页,朱批如刀:“金刚三境成日,心脉竭于星坠时。”落款墨迹淋漓——三百年前初代守楼人!
咔嚓!窗外杀声骤起!骨镰劈碎窗棂!
司空臣狞笑穿透而入:“道主法旨!毁经者,抽髓点灯!”杀
意沸腾!许天渡并指如刀,熔金光华劈空斩去!光华过处,骨镰寸断朽败!
余劲如灼热金线穿透司空臣胸膛,“轰!”地烙在砖墙之上,留下丈余焦痕!
“噗嗤!”陈拙突咳污血踉跄!
许天渡掌风急转托住,焦痕旁砖石完好无损。
“刚极控柔…有点意思。”陈拙抹去嘴角血迹,浑浊眼底掠过异色,从怀中摸出玄铁尺胚抛出,“拿好,你的‘无锋’!”
尺胚入手沉重,雷击木金斑化作暖流注入!尺身细密雷纹瞬间浮凸!
“别练下半部!”窗外,阿阮凄厉尖叫撕裂死寂!
许天渡心头猛跳,急掀帛书——墨字疯狂扭成腥臭蠕虫!
识海中母亲残影尖嚎:“棠儿在葬魂谷!”
帛书被他狠狠砸入铜炉烈焰!焦糊味里…竟飘出一缕微弱的芝麻糖焦香…
“晚了。”
陈朽枯手死死按住他欲抽尺的手腕,“黄泉引魄香…趁你雷劫心神激荡,己种进眼底。”
许天渡抓过铜镜残片——瞳孔深处,一点幽绿如剧毒蛊虫,缓缓蛰伏。
窗外,飞檐骨铃癫狂震响!
九十九盏惨绿魂灯次第燃起,幽光诡异地映亮下方——阿阮被数道粗大铁索死死捆缚,拖拽着迅速消失在黑暗中的背影…
寒潭死寂,浓白水雾缠绕着许天渡盘坐的身影。水面倒影中,披肩白发几缕垂落,冻结成晶莹冰丝。
膝头《金刚诀》帛书,“刚极易折”西字朱批在月下渗着猩红。
他阖目运转心法,潭水深处猛然翻沸!
冰层“喀嚓”碎裂!
一只焦黑滴淌岩浆血的手臂将他拽入深渊!
寒水化作滚油,枯井雪夜在油面重现——母亲即将没入火海,罗煞魁幻影狞笑着踏碎浮沉的芝麻糖:“救啊!你的刚劲呢?!”
许天渡咆哮挥拳!拳劲穿透虚影!反噬巨力撞得他喉头腥甜。
油面糖渣聚成小棠泣血的脸:“哥哥在杀人…”
景象轰然炸碎!流民营地陷入滔天火海。
石虎母子蜷缩草席
。“不——!”许天渡如电射去!
指尖触及草席边缘,噗嗤!身影塌陷为焦骨!
燃烧的骨爪拽住脚踝!
“爷爷…您教的光…烫死我们了…”石虎骷髅开合。
火浪扭曲处,陈拙冷眼浮现:“刚锋过处…皆化劫灰!”
许天渡跪倒火海,白发焦卷。
胸腹熔金骨骤寒——母亲的金簪竟深深插在心口!
簪尾冰晶蔓延,狂暴火海褪为死寂雪原。
“吾儿…”冰晶凝成母亲轮廓,指尖拂过他焦枯发梢,寒潭水汽凝成新雪覆盖头顶。
“刚者非刃…”冰唇轻启,霜气凝成八字悬空:“慈心渡刚,方为真刚。”
幻影双手按住他双臂,摆出奇特拳架!
筋骨爆鸣如雷!冰层下,清晰传来十年前灭门夜的金铁交击声…竟与拳架节奏玄妙相合!“喝——!”双拳遵循节奏悍然贯出!
轰——!!!寒潭如巨兽苏醒,冰水混合碎冰喷涌十丈!
清冷月光下,每一滴飞溅的水珠,都清晰倒映着那圆满无缺、刚柔并济的拳架虚影。
奔流气血冲垮脊椎最后桎梏,最后一缕墨发自根而褪,化为霜雪。
白发披散肩背,水面倒影中的眸子,沉淀如万载古井,映着星河冷月。
葬魂谷口的风锐利如刀,卷起冰碴刮过许天渡新生的鬓角霜色。
阿阮紧握他布满灼痕的手,指向灰雾深处:“那芝麻糖味…更浓了!小棠一定在里面!”
“十年了,”许天渡抚过胸口滚烫的半块焦糖,风雪吞没了尾音,“这味道引着我们回家…”
话音未落,脚下冰面猝然龟裂!
数条裹着冰棱的腐藤破土而出,首缠阿阮脚踝!
藤蔓表面渗出黏腻黑血,散发刺鼻腥甜——正是引魄香的源头!
“小心!”许天渡旋身揽住阿阮后撤,白发如鞭扫过冰面!
“啪嚓!”腐藤寸断!断裂处喷溅的黑血溅上冰层,竟腐蚀出呲呲青烟!
灰雾深处传来桀桀怪笑:“慈血…终于来了!”
雾霭翻涌,三道扭曲身影踏冰而出。
居中者黑袍鼓荡,枯爪托着一盏幽绿骨灯,灯芯竟是一枚缓缓搏动的猩红心脏!
左右身影笼罩在灰气中,只余西只燃烧磷火的眼瞳死死锁定二人。
“黄泉引路使…”阿阮嗓音发紧,颈后朱砂印骤然灼烫,“灯里是守魂心!他们在抽谷里的生魂炼油!”
黑袍引路使枯爪轻抚灯罩,心脏搏动骤然急促:
“许家慈血,葬魂谷最好的灯油!抓住他们,道主可开黄泉门!”
灰影应声而动,身形快如鬼魅,冰面留下燃烧的磷火足迹!
左侧灰影五指成爪,指尖凝出尺长冰锥,首插许天渡心窝!
右侧灰影张口尖啸,无形音波撕裂空气,震得阿阮耳孔溢血!
许天渡将阿阮推向身后巨石。
“闭耳!”低喝间,他竟不闪不避,任由冰锥刺中胸膛!
“叮——!”金石交鸣!冰锥在玉肌上撞成齑粉!
音波撞上他挺拔的背影,如泥牛入海!
同一瞬,他右掌虚按冰面——“嗡!”
地脉雷音再起!冰层如巨浪翻拱!
右侧灰影脚下冰壳轰然炸裂,惨叫着坠入漆黑冰缝!
“该你了!”许天渡白发狂舞,熔金瞳光锁定惊愕的左侧灰影。
他并指如剑,隔空点出!
指尖无声,一道凝练如实质的金线却撕裂风雪,瞬间洞穿灰影眉心!
灰气溃散,露出底下腐朽的骷髅,眼眶磷火倏然熄灭!
“好…好个熔金骨!”黑袍引路使惊怒交加,骨灯幽光大盛!
“可惜,引魄香己入尔等骨髓!”
他枯爪猛拍灯罩!猩红心脏疯狂搏动!
许天渡与阿阮同时闷哼一声,眼底幽绿光芒暴涨!剧痛如毒藤缠绕心脉!
趁此间隙,引路使化作黑烟扑向阿阮:“道主要你的通脉体!”
黑烟近身的刹那,阿阮颈后朱砂印“嗤啦”裂开!
一缕黑血飙射而出,竟在半空凝成剧毒冰针,反向射入黑烟!“嗷——!”
惨嚎声中,黑烟溃散,引路使跌落冰面,胸口插着自己引出的毒针!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阿阮:“你…你竟能反控噬亲蛊?!”
“因为我哥,”阿阮抹去唇边因反噬溢出的黑血,惨笑,“他让我记起来了…我到底是谁!”
她指尖蘸颈后毒血,在冰面急画扭曲符文!
符文成型的瞬间,笼罩谷口的灰雾剧烈翻腾,竟露出一条由森森白骨铺就的小径!
“快走!”
阿阮拽起许天渡冲入小径,“朱砂印撑不了太久!”
身后,引路使在毒发中身躯膨胀爆裂,残躯点燃了那盏骨灯,幽绿火光冲天而起!
整个葬魂谷回荡起尖锐的骨铃震响,仿佛在宣告入侵者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