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蚁巢之心

2086年，新长安堡垒城，“蚁巢”C-7区。

空气里永远漂浮着一股味儿。那是劣质合成蛋白棒加热后挥之不去的、带着点塑料焦糊的甜腥气，混杂着管道深处泄露的工业冷却液那种刺鼻的氨水味，还有无数挤在一起、汗流浃背的人体散发出的，经年累月发酵后的酸腐。这味道浸透了蚁巢区的每一寸锈蚀的金属墙壁，每一块油腻腻的复合地板，钻进人的肺里，成了呼吸的一部分。

凌锋弓着腰，像一只被塞进罐头里的虫子，在狭窄得仅容一人爬行的能源输送管道维护通道里艰难前进。沉重的维生背包磨蹭着冰冷、布满锈迹和不明粘腻物的管壁，发出令人牙酸的刮擦声。汗水蛰得他眼睛生疼，混合着管道里永远扫不干净的金属粉尘，糊在脸上，粘腻不堪。全覆式防护头盔的呼吸过滤系统发出沉闷而吃力的“嘶嘶”声，过滤着这污浊得令人窒息的空气，每一次吸气都像在吞咽砂砾。

“C-7区主能源管道，第117号压力节点，报告读数！” 头盔内置通讯器里传来工头阿彪嘶哑的吼声，背景是管道深处永不停歇的能量流低沉的嗡鸣，像一头蛰伏巨兽的心跳。

凌锋费力地扭过头，头盔的探照灯光束扫过管道内壁。前方不远处，一个碗口大的压力监测阀嵌在粗大的管道上。他小心翼翼地把身体挪过去，探照灯的光柱锁定在阀体旁边小小的液晶屏上。屏幕表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油污和灰尘，读数模糊不清。

“117号节点…读数…看不清，头儿！太脏了！” 凌锋喘着粗气报告，声音在狭窄的通道里回荡。

“操！又是你们这帮懒骨头没做清洁！凌锋，给老子手动清理读数屏！动作快点！后面还排着三个区的活！” 阿彪的咆哮几乎要震破耳膜。

凌锋暗骂了一句，在逼仄的空间里艰难地调整姿势。他腾出一只手，从腰间工具袋里摸索出一块脏得看不出原色的清洁布，又掏出一小瓶标注着“强效除垢剂（腐蚀性）”的喷罐。他得万分小心，这种液体沾到皮肤上，防护服也顶不了多久。

他屏住呼吸，对准读数屏，“嗤”地喷出一股刺鼻的白色泡沫。泡沫迅速覆盖了屏幕，开始溶解污垢。凌锋用清洁布的一角，极其小心地去擦拭。空间太小了，他的动作幅度被限制到了极限，每一次抬手都感觉手肘重重撞在冰冷的管壁上。

就在他全神贯注擦拭的瞬间——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却令人毛骨悚然的脆响，从他身下承重的金属网格检修踏板上传来！

凌锋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一股寒气从尾椎骨首冲头顶！他猛地低头，头盔灯光下，只见脚下那块锈迹斑斑的网格板，一道新鲜的裂痕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开来！

“不——！” 通讯器里，阿彪似乎也通过监控捕捉到了这瞬间的异常，发出一声变了调的惊吼。

太迟了。

“哐当！哗啦——！”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整块网格板在凌锋的重压下彻底崩碎！凌锋只觉得脚下一空，整个人毫无预兆地向下猛坠！失重感瞬间攫住了他。碎裂的金属碎片、沉积的油泥污垢、还有他脱手的除垢剂喷罐，一股脑地随着他向下砸落！

下方，是主能源管道表面包裹着的一层厚重的绝缘冷却液输送管。那层管子不知何时被腐蚀得异常薄弱，在凌锋身体和碎片的猛烈撞击下——

“噗嗤——！”

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破裂声！一股墨绿色、散发着浓烈刺鼻氨水味和灼热蒸汽的冷却液，如同高压水枪般狂喷而出！滚烫的液体瞬间浇了凌锋满头满身！灼痛感隔着防护服都清晰无比地传来！

“呃啊——！” 凌锋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身体被强劲的液流冲击得向后狠狠撞在管壁上，眼前金星乱冒。更要命的是，破裂的冷却液管口正对着他下方不远处的另一条闪烁着危险蓝光的能量传输副线！

“警报！警报！C-7区117节点冷却液严重泄露！能量副线暴露！有短路爆炸风险！立即撤离！重复！立即撤离！” 刺耳的警报声瞬间响彻整个通道，红光疯狂闪烁。

“凌锋！！” 通讯器里传来另一个焦急的声音，是他的工友大刘，他就在凌锋身后不远处的通道口。“快抓住我的手！快！”

凌锋被滚烫的冷却液冲得头晕眼花，防护面罩上糊满了粘稠的墨绿色液体，视线一片模糊。剧痛和灼烧感从身体各处传来。他勉强扭过头，透过面罩上流淌的污液，看到通道口上方，大刘正趴在地上，不顾下方喷溅的滚烫液体和闪烁的致命蓝光，拼命地伸出手臂，半个身子都探了进来，脸上是极度的恐惧和不顾一切的焦急。

“快！抓住我！要炸了！” 大刘的声音带着哭腔。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凌锋用尽全身力气，在滑腻的管道壁上猛地一蹬，身体向前扑去！他伸长手臂，手套上沾满了滑腻的冷却液。

指尖，堪堪碰到了大刘的手套边缘！

就在这一刹那——

“滋啦——！！！！”

一道刺眼的、足以灼瞎人眼的幽蓝色电弧，如同狂暴的毒蛇，猛地从暴露的能量副线上窜起！它撕裂了弥漫的灼热水汽和氨气，带着毁灭性的能量，精准无比地抽打在凌锋刚刚蹬离的那片管壁上！也是大刘手臂正下方的位置！

轰！！！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在狭窄的管道内被放大了无数倍！狂暴的冲击波混合着烈焰、破碎的金属碎片和熔融的绝缘材料，如同决堤的洪水般猛地席卷了整个通道！

凌锋只感到一股无法抗拒的、炽热无比的力量狠狠撞在他的后背！那感觉像是被一列高速行驶的磁悬浮列车正面撞上！巨大的力量瞬间撕裂了他的防护服，灼热的金属碎片轻易地穿透了复合纤维层，狠狠扎进他的皮肉！骨头碎裂的声音清晰地传入他自己的耳中！剧烈的、无法形容的灼痛和撕裂感瞬间吞噬了他所有的意识！

他被爆炸的巨力狠狠地抛飞出去，像一块破布娃娃，重重地砸在十几米外通道的拐角处。头盔的探照灯彻底熄灭，视野陷入一片翻滚的、夹杂着爆炸火光的黑暗。通讯器里最后传来的，是大刘撕心裂肺的哭喊和警报疯狂的尖啸，随即一切声音都迅速远去、模糊，最终被一片死寂的、冰冷的黑暗彻底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