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书架
我要求书
五天后，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斜斜地照进病房，在卢叶宁苍白的眼睑上跳跃。
他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了好一会儿才聚焦。消毒水的味道，心电监护仪单调的“滴滴”声，还有手臂上隐隐传来的钝痛，都在提醒他身处何地。
然后，他看到了趴在床边的那个身影。
言游侧着脸枕在自己的手臂上，似乎睡得极不安稳。他身上还穿着五天前那件皱巴巴的深灰色衬衫，袖口挽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平日里精心打理的头发此刻凌乱不堪，几缕黑发垂落在额前。下巴上冒出了青黑色的胡茬，眼下的乌青浓重得像是被人打了两拳。他的一只手，紧紧握着卢叶宁没有受伤的右手，即使在睡梦中，指节也用力得泛白。
卢叶宁的嘴角，在看清这个身影的瞬间，不自觉地向上弯起一个极浅的弧度。
**“我赢了。”**
一个微弱却带着一丝满足的念头滑过心间。
**“他还在。”**
劫后余生的庆幸和一种近乎病态的得意交织在一起。他小心翼翼地动了动被握住的手指，想要更清晰地感受那份温热。然后，他试探性地抬起那只没受伤的手，指尖颤抖着，想要去触碰言游下巴上那圈扎人的胡茬，想要拂开他额前凌乱的发丝——仿佛只有真实的触感，才能证明这不是梦。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碰到言游皮肤的刹那——
“咔哒。”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
主治医生带着护士走了进来。
“卢先生？你总算醒了！”医生的声音带着如释重负的惊喜，“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特别不舒服？”
这声音惊醒了浅眠的言游。他猛地抬起头，眼神先是茫然，随即迅速聚焦在卢叶宁脸上。当看到那双熟悉的、此刻带着点怯意的眼睛时，他眼底瞬间涌上复杂的情绪——巨大的庆幸、失而复得的狂喜，但紧接着，又被一股压抑不住的、冰冷的怒意所覆盖。
他的脸色几乎是瞬间沉了下来，变得铁青，下颌线绷得死紧，握着卢叶宁的手也无意识地收紧了力道，捏得卢叶宁指骨生疼。
卢叶宁被他这副山雨欲来的表情吓住了，刚刚升起的那点暖意瞬间冻结。他慌乱地移开视线，看向医生，声音干涩沙哑：“还…还行。”
医生没注意到两人之间诡异的气氛，开始进行例行的检查。听心肺，测血压，查看瞳孔反应和手腕的伤口。
“恢复得不错，”医生检查完毕，松了口气，“生理指标基本稳定了。手腕的伤口愈合良好，没有感染迹象。再观察两天，没什么问题就可以出院回家静养了。”
“不行！”卢叶宁几乎是脱口而出，“我还要工作！剧组那边…”
医生立刻皱紧了眉头，语气斩钉截铁：“绝对不允许！卢先生，你现在最重要的是休息和调养身体！你的精神状态和身体状况，根本不适合高强度的工作！剧组那边，我们会出具医疗证明…”
“呵。”一声冰冷的嗤笑打断了医生的话。
言游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带着迫人的压力。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卢叶宁，眼神锐利如刀，嘴角却勾起一个没有温度的弧度：“现在才想起你的工作？晚了。”
卢叶宁的心猛地一沉。
“你的男主角，”言游一字一句，清晰而残忍地砸下来，“在你躺在医院等死的时候，早就被人顶替了。”他看着卢叶宁瞬间失去血色的脸，语气没有丝毫缓和，“制片方不可能等你。所以，你死心吧。现在，给我好好休息。”
医生和护士面面相觑，被言游话语里的刻薄和冰冷惊得不敢出声，匆匆交代几句注意事项就离开了病房。
门被关上，病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人。空气凝滞得令人窒息。
卢叶宁垂下眼睫，不敢再看言游。他能感受到对方身上散发出的强烈怒火，那怒火几乎要将他灼伤。他知道自己这次的行为有多极端，多愚蠢，多让他担心和愤怒。他想要道歉，想要解释，想要拉近一点距离，让言游不要用这样冰冷的眼神看他。
可是，千言万语涌到嘴边，最后冲口而出的，却是那个折磨了他五天五夜、让他坠入地狱的问题：
“你…你也记得她，是吧？”他抬起眼，目光紧紧锁住言游，带着一丝孤注一掷的求证，“所以…你知道是她，才跟她结婚的？”
言游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他看着卢叶宁眼中翻涌的痛苦、不安和那几乎卑微的求证，心中的怒火像是被泼了一盆冰水，瞬间熄灭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尖锐的、密密麻麻的心疼和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他沉默了几秒，走到床边坐下，没有回避卢叶宁的目光。
“你说对了一半，也说错了一半。”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丝疲惫。
“我是记得她。很清楚。”言游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卢叶宁，回到了那个纸醉金迷的夜晚，“那天晚上在‘蓝调之夜’，我们俩进去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服务生就是她。她的那张脸…”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语，“的确很难让人忽略。美得很…有攻击性。”
他承认得很坦率。卢叶宁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
“但，”言游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极其冷静，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那又怎么样？在那个地方工作的女人，穿着服务生的衣服，做着伺候人的活，你以为是什么？无非是披着高级外衣的…鸡罢了。她们的目标，就是钓上我们这样的凯子。所以，我欣赏她的脸，仅此而己。甚至在那之后，我连她长什么样都快忘了。”
他首视着卢叶宁的眼睛，目光坦荡而清晰：“我不知道梁家塞给我的三小姐就是她。我是在推开婚礼大门，走上红毯，看到站在台上的新娘时，才认出来的。”
言游的语气带着一种冰冷的自嘲：“对我来说，跟谁举办那个该死的仪式都一样。梁慕，或者别的什么张慕李慕，没有区别。都只是一场交易，一个用来堵住悠悠之口的工具。”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句，最终还是选择坦白：“后来，我们私下谈了一些条件。互不干涉，各取所需。我需要一个名义上的妻子应付家族，她需要言太太的身份留在国内，摆脱梁家。仅此而己。所以，我们才去登记领证。”
言游伸出手，轻轻拂开卢叶宁额前一缕汗湿的头发，动作带着罕见的温柔，语气却异常坚定：“叶宁，你看着我。”
卢叶宁被迫抬起头，撞进言游深邃的眼眸里。
“即使她美得惊心动魄，”言游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但我言游，不喜欢女人。从来都不喜欢。过去不会，现在不会，以后更不会。你听清楚了吗？”
卢叶宁怔怔地看着他，眼泪毫无预兆地滚落下来。他相信言游没有骗他。言游不屑于在这种事情上撒谎。
可是……
巨大的自卑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他来自贫瘠的大山深处，十五岁就被迫在肮脏混乱的夜场里摸爬滚打，为了生存，为了钱，他做过太多连自己都唾弃的事情。那些不堪的过往，像烙印一样刻在他的灵魂深处。即使现在他成了光鲜亮丽的顶流明星卢叶宁，即使言游给了他无尽的宠爱和资源，他内心深处那个叫“田鹏”的、肮脏卑微的少年，从未消失过。
无数个深夜，他躺在言游身边，听着他平稳的呼吸，内心却翻涌着自我厌恶的狂潮。他觉得自己配不上这份纯粹的感情，觉得自己迟早会被抛弃。
而梁慕的出现，像一面照妖镜，将他所有的恐惧和自卑无限放大。
她是京圈真正的名门小姐，即使是被家族边缘化的私生女，骨子里流淌的也是梁家的血。她美丽、聪明、冷静，拥有言游本该匹配的一切——家世、背景、以及一个被世俗认可的身份。
当看到那张结婚证照片上，言游（即使是冷漠的）和梁慕（即使是疏离的）并排站在一起时，卢叶宁看到的不是一场交易，而是一种他永远无法企及的“正常”和“般配”。那种般配，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刺穿了他脆弱的伪装。
**他害怕。**
害怕言游终有一天会厌倦这种见不得光的关系，害怕言游会被梁慕身上那种他永远无法拥有的“体面”所吸引，害怕自己终究只是言游生命里一个刺激又见不得光的玩物。
他不能接受，不能想象言游和别人在一起的样子，哪怕只是名义上的。那种痛苦，比死亡更让他恐惧。
所以，他选择了最极端的方式——用死亡来逃避，或者说，用死亡来试探。
言游看着卢叶宁眼中汹涌的泪水和无边无际的痛苦，读懂了他沉默背后的惊涛骇浪。他没有再说话，只是俯下身，将那个颤抖的、伤痕累累的身体紧紧拥入怀中。
卢叶宁的脸埋在言游的颈窝，温热的泪水迅速浸湿了那件皱巴巴的衬衫。他闻着言游身上熟悉的、令人安心的味道，感受着那强有力的心跳和怀抱的温度，心中那座名为恐惧和自卑的冰山，终于开始缓缓融化。
**“对不起…”** 他在言游怀里，闷闷地、哽咽着说。
言游收紧了手臂，下巴抵在他的发顶，声音沙哑而沉重：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是我…没给你足够的安全感。”**
窗外，沙漠的朝阳正冉冉升起，金色的光芒洒满病房。两颗伤痕累累的心，在死亡的阴影边缘，终于艰难地、笨拙地，再次靠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