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一诺端坐椅上,凝神静听。他不懂琴道精微,但这琴音却仿佛有着神奇的魔力,穿透耳膜,首抵灵魂深处。
那激越处,如江河奔腾,冲刷着心底的尘埃与隐忧;那低回处,又如暗流涌动,温柔地抚平着翻腾的情绪。
识海中因动用宫阙力量而残留的一丝疲惫感,竟在这充满自然伟力与生命律动的琴音洗涤下,缓缓消散。
那些刻意压下的、关于另一个世界的模糊怅惘,此刻也被这纯粹而强大的乐音暂时覆盖、抚慰。
他微微闭上眼,任由琴音包裹。月光洒在他年轻干净的脸上,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神情是全然的放松与沉浸。
这一刻,他脸上属于“张一诺”的伪装悄然褪去,只剩下一个被纯粹美好打动的灵魂。
那唇边的小酒窝,在清辉下也显得格外柔和安宁。
谢雨辰静静地坐在一旁,琉璃般的眼眸映着月光和少年沉静的侧影。
他并未看琴师,目光温润地落在张一诺身上,带着一丝纯粹的欣赏。
少年此刻毫无防备的沉浸,那份对美好事物的天然感知与投入,让他心中那份源于“重诺”而起的亲近感,又添了几分。
一曲终了,余音袅袅,在月光庭院中久久回荡,仿佛与池水、假山、草木的呼吸融为一体,最终归于宁静。
张一诺缓缓睁开眼,眼底一片澄澈清明,带着被洗涤后的宁静与满足。
他看向谢雨辰,脸上露出由衷的赞叹:“此曲只应天上有。多谢谢先生,多谢琴师先生,让我得闻天籁。”
琴师起身,默默向二人一礼,抱着古琴如清风般悄然退下。
“高山流水,知音难觅。”谢雨辰端起茶盏,浅啜一口,琉璃眼眸看向张一诺,笑意温润真诚,“琴音能入小友之耳,得其片刻共鸣,亦是它的缘法。”
他放下茶盏,话锋自然一转,语气带着点朋友间的熟稔和关切:
“听琴静心,却也耗神。此刻想必腹中空空了?这胡同口有家‘南门涮肉’,老铜锅,木炭火,汤底是祖传的老方子,羊肉是口外现杀的羔羊,鲜嫩无比。不知小友可愿赏光,陪我去尝尝这西九城最地道的烟火滋味?也算是……邻里间互相作个饭搭子?”
从清雅绝伦的琴音到热气腾腾的涮肉,这转折看似巨大,却被他用“耗神需补”、“烟火滋味”、“邻里饭搭子”这样朴实真诚的理由,做得无比自然熨帖。
没有刻意的奉承,没有居高临下的施舍,只有一种平辈相交的、分享日常美味的真诚邀请,带着浓浓的生活气息。
张一诺看着谢雨辰那双映着月光的琉璃眼眸。
那里面没有算计,没有试探,只有温和的邀请和一丝……朋友间分享美食的纯粹期待。
这份用心,这份不着痕迹的体贴与接地气,像一股暖流,悄然融化了心底最后一点的戒备与疏离。
他展颜一笑,笑容干净明媚,小酒窝深深凹陷,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爽朗与欣然:
“好!听谢先生的!这琴听得心满意足,肚子也确实唱空城计了!正想念那一口热乎的!”
“南门涮肉”的招牌在胡同口挂着,被经年的油烟熏得有些发黑发亮,却更显烟火气。
店面不大,只摆着七八张油光锃亮的原木方桌,人声鼎沸,热气蒸腾,白茫茫的水汽弥漫开来。
浓烈的炭火气、羊肉特有的鲜膻味、芝麻酱混合着韭菜花豆腐乳的浓烈香气、还有食客们高声谈笑、碰杯的喧闹声,混合成一股粗粝、旺盛、鲜活无比的生命力,与琉璃阁的清雅静谧、西合院的月下琴音,形成了鲜明而温暖的对比。
谢雨辰显然常来,熟门熟路地领着张一诺在角落一张稍显清净的小桌坐下。
他极其自然地脱下那件价值不菲的雨过天青色长衫,随意地搭在椅背上,里面是一件柔软的素白棉布衬衣,袖子利落地挽到手肘,露出线条流畅有力的小臂。
那身谪仙般的清贵气,瞬间被这人间烟火浸染,变得温和可亲,仿佛邻家一位气质出众的兄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