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透过书房窗棂,将青石板上的光影拉得斜长,在室内投下温暖的光斑。书案上,紫檀木匣敞开着,那块商晚期的素面玉璧在昏黄光线下流淌着温润内敛的光泽,仿佛凝聚了千年的月华。
指尖拂过冰凉的璧面,磅礴精纯的“生、灵”之力丝丝缕缕汇入识海,宫阙卡牌虚影如同久旱逢甘霖的草木,贪婪而缓慢地汲取着这滋养,表面的黯淡似乎又悄然褪去一分,那紧闭的幽深绿眸仿佛也舒展了一丝。
张一诺收回手,轻轻合上匣盖。琉璃阁雅集上那只诡异玉蝉带来的阴冷感触,以及宫阙强烈的排斥反应,仿佛还残留在心间,提醒着他这个世界的暗流。
而谢雨辰最后那温和却深不可测的目光,如同无形的丝线,缠绕在心头,挥之不去。
试探?
似乎……并非如此。
那目光深处,除了探究,似乎还藏着一种……纯粹的兴味?一种对“人”本身的兴趣,甚至……一种基于“重诺”而产生的、微妙的认同感?
毕竟,他谢雨辰的名字里,也有个“辰”(诚),而张一诺的名字,是“一诺”。
张一诺微微蹙眉,旋即又松开。这位邻居的心思,如同他琉璃般的眼瞳,看似清澈温润,内里却自有丘壑。
但那份“完璧归赵”的磊落与今日雅集上不动声色的维护,己让他对书中“重情重义”的评价,信了七八分。
敲门声响起,沉稳而富有韵律,带着一种从容不迫的节奏感,与上次七爷的刻板截然不同。
张一诺心头微动,起身开门。
门外,谢雨辰长身玉立,依旧是一身素雅的雨过天青色长衫,晚风拂过衣袂,带着一丝清冽的凉意和若有似无的沉水香气。
他手中并未拿伞,琉璃般的眼眸含着浅淡而真诚的笑意,目光温润地落在张一诺脸上,像是拜访一位熟识的老友。
“谢先生?”张一诺脸上迅速挂起属于“张一诺”的、带着点惊讶和礼貌的笑容,小酒窝浅浅浮现。
“一诺小友,叨扰了。”谢雨辰声音清越温和,如同山涧清泉流淌
“方才雅集之上,见你对那张‘九霄环佩’似有几分留意?” 他目光自然地转向书房角落那张断纹如流水的仲尼式古琴,语气随意。
张一诺微微一怔。雅集之上,他的目光确实在那张古琴上多停留了片刻,纯粹是被其古朴沉静的气韵所吸引,倒真没想到被谢雨辰捕捉到了这份不经意的欣赏。
他脸上适时地露出一点少年人的好奇和腼腆:“让谢先生见笑了。只是觉得那琴……看着很有古意,有种说不出的安静味道。”
“琴为心声,遇知音方能尽其妙。”谢雨辰微微一笑,琉璃眼眸中的笑意加深,带着一种自然的亲近与分享的意味
“说来也巧,阁中琴师今日恰在侧院调弦。此刻院中风清月明,最是听琴的好时候。若一诺小友不嫌弃,不如移步中庭,听一曲《流水》?权当是邻里间……借月色清音,消解暑气。”
他语气轻松自然,将听琴与邻里闲适消暑并提,不着痕迹地消解了距离感,更无半分“赔罪”的刻意,仿佛只是分享一个美好的夜晚。
张一诺心中了然。这邀请来得自然熨帖,理由也让人难以推拒。
而且,不是七爷来邀请,而是谢雨辰亲自相邀,这份姿态,放得足够平和自然。
他脸上的笑容更真切了几分,眼底的探究悄然淡去,换上几分真实的期待:“谢先生盛情,一诺求之不得。能聆听雅奏,是难得的福气。”
“请随我来。”谢雨辰侧身,做了个相邀的手势,姿态闲适从容。
西合院中庭。月光如水银泻地,将嶙峋的假山、清澈的池水和曲折的回廊镀上一层柔和的清辉,静谧如画。
池中锦鲤偶尔摆尾,荡开圈圈涟漪,搅碎一池星月。空气清凉,带着水汽和草木的微腥,沁人心脾。
临水的敞轩内,己设下两张舒适的藤编圈椅,中间一张小几,摆着清茶和两碟洗净的时令鲜果。一位身着素白长衫、气质沉静如渊的中年男子,正端坐在那张断纹古琴“九霄环佩”之后,指尖虚按琴弦,神情专注,仿佛与琴融为一体。
谢雨辰引着张一诺落座,亲自为他斟了杯热茶。茶汤碧绿,香气清幽,是上好的碧螺春。
“小友请。”谢雨辰的声音放得很轻,带着一种对琴音的尊重。
琴师微微颔首致意,指尖轻拨。
“铮——嗡——”
一声古朴、低沉、仿佛自远古洪荒而来的琴音骤然响起,如同幽谷深潭投下的一颗石子,瞬间打破了庭院的寂静,却又奇异地与这月色水色融为一体。那声音并不高亢,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与包容力,如同实质般荡开空气,首入心扉。
紧接着,琴音流淌开来。初如幽涧滴泉,叮咚错落,清冷空灵,洗涤尘嚣;继而如细流汇入深潭,水势渐丰,沉缓而有力,蕴藏生机;忽而转折,琴声变得湍急跌宕,如同山涧飞瀑,激流勇进,撞击着岩石,发出金石般的铿锵之音,充满生命的磅礴!
指法繁复多变,抹、挑、勾、剔、轮指如飞,将山涧流水的各种形态演绎得淋漓尽致。琴音时而高亢激越,催人奋进,时而低回婉转,抚慰人心。
正是名曲《流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