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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像冰冷的银剑，从高耸的雕花铁艺窗棂渗进来。
在光滑如镜的黑色大理石地面上流淌。
这里是少年的家，一个巨大、空旷、弥漫着昂贵消毒水气味的华丽囚笼。
他无声地滑下螺旋楼梯，赤足踏在地面，冰凉的触感首透心底。
平日里一丝不苟的丝绸睡衣领口微敞，露出苍白的锁骨，像两弯脆弱的月牙。
那双总是淡漠疏离的眼眸此刻沉在深不见底的阴影里，只有紧抿的唇线泄露出一丝微不可察的焦灼。
他亲手丢掉了妮妮。
她一定会恨他，不愿意在对自己撒娇，不愿意在窝在他怀里让他顺毛。
母亲那冰冷的话语还在耳边刮擦：“脏东西，就该待在垃圾堆里。”
她甚至没多看一眼妮妮，仿佛那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病原体。
仿佛多看一眼就会染上病。
可是妮妮这几个月被他养的这么好，毛发柔亮，又乖又漂亮。
他要去找妮妮。
他得对妮妮负责，把她送给靠谱的人家养。
少年避开走廊里深夜巡逻的保镖红外线光束，像一道没有重量的影子融入后花园浓稠的夜色。
夜风裹挟着过度修剪的昂贵草木气息和土壤深处隐隐的腐败味道。
高大的树篱在风中发出沙沙的声响，如同隐匿的耳语。
林春生就这样一首在少年身边，少年步履急促，却异常轻巧。
像一只在暗夜中潜行的猫科动物，只有微微急促的呼吸在寂静中扩散着微小的涟漪。
他低声呼唤，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卑微的祈求：“妮妮？妮妮……出来好吗？回家了……”
没有熟悉的、细小的咪呜声回应，只有风吹过树梢空洞的回响。
少年走到妮妮最喜欢的后花园，带着渺茫的希望在夜色中摸索寻找。
花园深处的玫瑰园，是母亲精心布置的景观核心。
不同品种的名贵玫瑰在黑夜里依旧怒放，浓郁的甜香在空气中淤积，熏得人头脑发沉。
微风送来的花香中夹杂着一股腥气，少年的脚步瞬间顿住。
［别回头，求你。］
［妮妮不在这，去其他地方找找。］
林春生赤红着眸子，目光紧紧地盯着少年。
［听话，别回头……］
看他如同生锈的机器一般，缓慢地回头。
在花园小径转角处，一丛开得最盛的猩红“法兰西红玫瑰”旁，蜷着一小团熟悉的影子。
月光吝啬地洒下些许清辉，勉强勾勒出那小小的轮廓。
妮妮。
他那只有着玳瑁色、橘色和白色斑块的小三花，曾经那么柔软、温暖、充满活力的小生命。
此刻以一种极不自然的姿势歪倒在那里。
她光滑柔顺的毛发不再蓬松，沾满了泥土和某种深色的、黏腻的东西。
那东西糊在她身上，也洇染了她身下几株玫瑰的根茎。
最刺眼的，是那丛开得最艳、最盛的红玫瑰。
它们的鲜红花瓣，在月光下呈现出一种近乎妖异的绛紫，一些靠近根部的花瓣甚至被浸透了，粘成一团，黏腻地贴在花茎上——
那不是露水，是血。
妮妮的血。
浓重的、令人作呕的铁锈味，混杂在玫瑰的甜香里，形成一种地狱般的诡异气息，霸道地冲进少年的鼻腔。
时间似乎在这一刻被冻结。
少年雕塑般站在原地，连呼吸都停止了。月光落在他脸上，那张俊美却总像覆盖着千年冰霜的脸庞，此刻一片空白。
没有惊愕，没有尖叫，没有愤怒的咆哮。
瞳孔深处，那片万年荒原般的冰冷死寂，像被投入了一颗核弹。
荒原最终化为一片虚无的灰烬，死寂得可怕。
他一步一步走过去，脚步沉重得像拖拽着千钧巨石。
每一步都踏碎了月光，也踏碎了这片死寂下他无声崩溃的灵魂。
他在那小小的、冰冷的躯体旁缓缓蹲下。
没有颤抖，没有犹豫，他伸出双手——那双给妮妮调水温洗澡时略显笨拙的手，那双被妮妮撒娇时轻轻抓挠留下红痕也未曾退缩的手——
极其轻柔地、小心翼翼地穿过那片被血和泥污染的皮毛，捧起了那具小小的、己经开始僵硬的尸体。
妮妮的头软软地垂下，露出脖颈处皮毛撕裂、骨头扭曲的可怕伤口。
她那双曾经在紫红霓虹灯下也亮得像星辰的琥珀色眼睛，此刻空洞地睁着，凝固着最后一丝茫然和惊恐，再也映不出少年的影子。
少年捧着她，仿佛捧着全世界仅剩的重量，又像是捧着己经从他胸腔里挖出来的、冰冷空洞的一部分。
他抱着她，站起身。
动作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像一个执行精密程序的机器。
血污不可避免地沾染了他昂贵睡衣的袖口和前襟，晕开几团暗沉的、粘稠的痕迹。
那双眼睛，深不见底，里面什么都没有了。
没有悲伤，没有痛苦，没有愤怒，甚至没有绝望。
只有一片彻底的、冻结一切的冰冷淡漠和疏离，比这深夜的寒风更刺骨，比他身后那座巨大的豪宅更空旷。
他抱着妮妮，转身离开玫瑰园。
穿过修剪整齐的草坪，走向后花园最偏僻的角落，那里有几棵高大的、枝叶繁茂的老橡树，是这片人工乐园里唯一显得有些“野性”的地方。
泥土的气息混合着草木的清香，清冷而干净。
他找到一棵最粗壮、枝叶最舒展的老橡树下。
缓缓跪下，将妮妮轻轻放在旁边柔软的草地上。
他开始徒手挖掘。
没有工具，没有迟疑。
坚硬的土块擦破了他细腻的皮肤，尖锐的沙石嵌入指甲缝，泥土迅速填充了指隙，混合着渗出的血丝。
他感觉不到痛一般。
动作机械而坚定，十指深深抠挖着，每一次用力，手臂和肩背的肌肉都绷紧如弓弦，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冷静。
他低头看着泥土中自己那双沾满污秽鲜血和泥泞的手，停顿了几秒。
然后，伸出舌尖，极其缓慢地、一点点舔舐掉右手手背上最大的一片己经半凝固的、属于妮妮的暗红血迹。
舌尖尝到浓重的铁锈味和死亡冰冷的腥气。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眼神空洞依旧。
接着，他站起身，走到那丛被妮妮鲜血染红的玫瑰旁。
他伸出手，没有犹豫，折下了其中被血浸染得最深、颜色变得最暗沉、最粘腻的那一朵法兰西红玫瑰。
尖锐的花刺瞬间刺破了他的指尖，血珠迅速沁出，滴落在花瓣上，和他手上妮妮的血混在一起，再也分不清。
少年回到橡树下，轻轻地将它放在了妮妮小小的、冰冷的身体旁边。
暗红的花朵，衬着失去光泽的三色皮毛，刺目得令人心碎。
泥土一点点填满了深坑，最终变成一个微微隆起的小小土丘。
少年站在新堆起的土丘前，一身昂贵的丝绸睡衣沾满泥污和暗红的血渍，双手伤痕累累，指尖还在渗血。
月光下，他挺拔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投在冰冷光滑的草坪上，显得无比孤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