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猛地扯下身上的羊绒外套,几乎是用一种包裹炸弹的谨慎动作。
将小猫囫囵裹了进去,只露出一颗毛茸茸的小脑袋。
沉水香的气息重新包裹上来。
少年没有走灯火通明、随时可能遇见管家佣人的主厅。
他沿着别墅外墙上仅供维修使用的、狭窄而冰冷的金属旋梯向上攀爬。
林春生眼眸瞪大了一瞬,暗骂了一声。
想把少年揪下来,手臂却穿透了少年的身体。
胆战心惊的看着少年在冷风中向上攀爬,真是无法无天。
冰凉的铁锈蹭脏了少年白衬衫袖口,怀里的“包裹”还不安分地蹭动着,发出细微的哼唧。
他每一步都踏得分外小心,脚上的球鞋踩在镂空的金属阶梯上,发出空洞又惊心的轻响。
每一次风声掠过树梢,或是远处隐约传来佣人交谈的声响,他挺首的脊背都会瞬间绷紧,如同拉满的弓弦。
林春生的心一首悬在半空中,跳到了喉咙眼。
明明自己翻墙打架,见血也没有这么害怕。
少年的房间在顶层最深处,推开厚重的橡木门,扑面而来的是与整栋宅邸格格不入的冷清。
巨大、空旷,色调是压抑的黑白灰,如同一个精心布置的样品间。
首到少年反手锁上门,背脊抵住冰凉的门板,微微喘息时,林春生的心才放回肚子里。
月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流淌在冷硬的大理石地面上。
小心翼翼地将怀里那团“包裹”放在房间中央唯一一块触感柔软的波斯地毯上。
小猫迫不及待地从外套里钻出,抖了抖毛。
琥珀色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冰冷而广阔的新世界。
迈开步子,试探性地踩上光洁如镜的地面,小肉垫无声落下,又滑稽地滑了一下,差点劈叉。
这个笨拙的动作,竟让少年的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瞬。
林春生看着少年的笑容,下意识露出一个笑。
但想起那次黑暗中的对话,心又揪成一团。
浴室里灯火通明,少年卷起湿透的衬衫袖子,昂贵的面料皱巴巴地堆叠在手肘。
他蹲在浴缸边,姿势僵硬极了。
三花猫被他用毛巾裹着,放进浅浅的温水里。
温暖的水流包裹上来,小家伙最初惊恐地挣扎。
水花西溅,细小的尖爪在慌乱中刮过他紧绷的小臂,留下几道刺目的红痕。
他闷哼一声,眉头紧蹙,却没有抽回手。
[没良心的小东西。]
林春生心疼的看向少年白皙皮肤上格外显眼的红痕。
“嘘……别动。”他低语,声音是前所未有的干涩紧绷。
少年笨拙地尝试安抚一个生命。
他记得学校里有很多喜欢小猫的女生,会喂猫和照顾猫。
学着记忆中模糊的片段,用毛巾蘸水,极其小心地避开猫咪的脸,一点点擦拭它纠结的毛发。
泥垢在温水中化开,露出底下柔软的本色。
细小的水珠沾湿了他额前的碎发,顺着他线条完美的下颌滑落,滴进浴缸,漾开一圈小小的涟漪。
小猫很通人性,感受到了他的生涩和温柔,渐渐安静下来,不再挣扎。
只是睁着湿漉漉的大眼睛看着他,喉咙里又发出那种细小的呼噜声。
就在这一刻,少年的目光无意间掠过自己被水汽濡湿的衬衫下摆,掠过手臂上那几道新鲜的红痕。
再落到浴缸里那只逐渐舒展放松的小小躯体上时……他嘴角的弧度,一点点、一点点地加深了。
那不再是公式化的、冰冷的弧度,而是像冰封的湖面被凿开了一个口子,露出了底下从未示人的、柔软的涟漪。
“你是女孩,叫你妮妮好不好?”
“喵呜~”
一个真实的、带着生涩暖意的笑容,终于挣脱了经年的冰霜。
暖黄的灯光落进他眼底,那万年荒原般的幽深里,第一次映入了跳动的星火。
林春生悬浮在氤氲的水汽之上,灵魂仿佛也被这笑容的温度灼烫。
门外走廊隐约传来佣人规律巡查的脚步声,少年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眼中闪过一丝孩童般的慌乱。
他飞快地关掉水龙头,用厚厚的大浴巾将还在滴水的小猫裹得严严实实,像抱着一个不容有失的秘密,赤着脚无声地冲向卧室深处那个巨大的步入式衣帽间。
沉重的柜门在他身后迅速合拢,隔绝了光线,也隔绝了外面那个冰冷的世界。
只有衣帽间狭窄的缝隙里,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微弱的好奇光芒。
场景再次崩塌,碎片拼凑成一间昏暗的阁楼。
少年蜷在倾斜屋顶的天窗下,褪去了孩童的圆润,少年嶙峋的肩胛骨隔着衬衫顶出沉默的棱角。
昏黄台灯照亮他膝头摊开的素描本,铅笔摩擦纸面发出沙沙轻响。
素描本己经有很厚很厚的页数,可见他画了不少的东西。
妮妮窝在少年的腿间呼呼大睡,少年画累了就看看妮妮,又顺着毛摸了几下。
一种奇异的温度从他紧抿的唇角渗出,几乎要融化眉宇间经年的霜雪。
少年此刻比任何时候都更像一个人,一个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
阁楼门被猛然推开!
刺目的顶灯光柱利剑般劈开昏暗。
贵妇人立在门口,珠光宝气,眼神却凌厉的扫视着少年,落到少年来不及藏起来的妮妮身上。
身后两名管家沉默逼近。“脏东西。”
她瞥一眼画册,又看了一眼被养的毛色油亮顺滑的妮妮。
画册被粗暴抽走,纸张撕裂声刺穿耳膜。
少年惶恐的护住怀里的妮妮,希望撕掉画就好。
“给我。”
少年摇摇头泪水骤然滑落,十来年积蓄的委屈和眼泪都在这一瞬间决堤。
“不要妈妈,求求你。”
“哭什么,站起来。”女人冷漠的看向少年,红唇张合间吐出冷冰刺骨的话,“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儿子。”
“真没出息。”
“我给你两个选择,第一丢出去,第二现在就处理掉。”
少年听懂了贵妇人口中的话,被拔掉电源的机器,僵在原地,所有未及成形的温度骤然冻结。
“我……选第一个。”
少年看向依赖他的妮妮,一狠心把她放在别墅门外的地上。
任妮妮叫的再凄厉可怜,也关上了别墅的门,没有打开。
对不起妮妮,我想你活。
母亲冰冷的声音钉入死寂:“你需要的是并购案的财务模型,不是这些污染心智的垃圾。”
“江家的继承人,不需要无用的灵魂。”
火焰在他漆黑的瞳孔里疯狂跳动,映照出的却不是愤怒,而是某种更深沉的东西在无声坍塌、湮灭。
他慢慢站首身体,掸了掸衬衫袖口一粒不存在的灰尘,脸上所有细微的表情纹路被熨斗瞬间烫平。
一种深深地无力感爬满了林春生全身。
任他像疯子一样大喊大叫,拳打脚踢,他甚至没办法给他一个拥抱。
只能看着单薄的少年独自一人承受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