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念只觉得后背的冷汗瞬间洇湿了衣料,黏腻地贴着皮肤。
战南珩到底还是跟来了。
“啧,”秦霄明慢条斯理地用雪白的餐巾拭了拭嘴角,一丝若有似无的弧度爬上唇边,带着点凉薄的兴味。
他指尖优雅地点了点桌上那只被拆解得近乎艺术品的红蟹,“要尝尝么?刚拆好的蟹肉,还算鲜甜。”
“免了。不爱吃。”战南珩大喇喇地拖过一把椅子,哐当一声杵在桌边,长腿一伸,整个人陷进去,抱臂环胸。
他海鲜过敏,吃了跟中毒也没啥区别。
他盯着顾念,“你不是康复治疗吗?在这嗦上螃蟹了。你不会是为了吃螃蟹才走的吧,你要吃哥也可以给你买。”
秦霄明低头笑了,“顾念,你在埌南他给你买过吗?没像我这样给你剥过螃蟹吧。”
顾念想了想,他海鲜过敏,怎么会给自己买螃蟹,摇了摇头。
“那他说这些都是将来时时态。”秦霄明慢条斯理地继续用餐,“他是不是还说以后要养你一辈子?”
顾念想想还真是,点了点头。
“要也是将来时,一不发音,简而言之,他要养你零辈子,这男人没少给你画饼吧。”
顾念听着歪理邪说从秦霄明这种优雅疯批嘴里出来,简首不足为奇。
战南珩盯着顾念。
她居然,没否认。
真他妈丧良心啊。
“我没给你买,王妈没给你买吗?那么多咖喱炒蟹都喂狗了,你在埌南吃的满嘴巴子都是酱的时候,那都谁给你擦的脸,啊?”战南珩愤愤地说。
顾念白了他一眼,掰了块蟹肉举给他。
“不要。”他嫌弃地别过头。“什么时候去康复治疗?”他抬头看秦霄明。
“吃完饭就去。”秦霄明顿了顿,“你说话这么难听,不会也要治一治吧。”
“我去看看什么治疗团队,到现在治不好。”
秦霄明怼道,“人在你手里养成这样,现在来关心上治疗团队了?”
“哦,那你跟她说瑞帕汀就是你研究出来的吗?”他轻描淡写地扔了一句出来。
晴天霹雳。
顾念听完叉子砰当掉到盘子上。
瑞帕汀是秦霄明做的?
秦霄明……究竟有多少层面具。
她瞪着眼睛看着战南珩,想确认消息的可靠性。
“你看着我干嘛?看他啊,你让他自己说。到底是谁害你这样的,我给了他很多次赎罪救你的机会了,现在也是。是吧,秦教授。不然你以为,我怎么还会留着你这条命呢?”
她又看着秦霄明,等他一个回答。
如果瑞帕汀是他发明的。
那么到底从哪一步开始。她就成为他的猎物了呢?
“是,也不完全是。毕竟,功劳不能独占,我的团队也有功劳。”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秦霄明优雅地放下餐巾。"瑞帕汀确实是划时代的成果。"
他修长的手指在桌面上轻叩,"每年全球有1200万患者因神经退行性疾病失去行动能力,而瑞帕汀能让其中67%的患者重新站立。"
他忽然倾身向前,掠过蟹壳堆成的小山,"顾念,你知道第一个临床案例是谁吗?”
"是阿尔茨海默症晚期患者,在用药后第一次认出了自己的女儿。"
"少tm在这偷换概念!你们们把试剂卖给军队滥用,帮助他们吞并边境线的村落,这些是不是事实?"
"二期临床的副作用早解决了。上周刚批的欧盟认证。什么药物都是双刃剑,在过度使用之后都会有不良反应。"
“顾念伤成这样,真正该被审判的,是对她用药的人,不是吗?"
他说的义正言辞,逻辑毫无漏洞,让顾念哑然。
她好想质问他,她是不是他play中的一环。
她也觉得他一定会温柔地告诉她,怎么不是呢?
去语言康复中心的路上,她一首盯着眼前这个近乎完美的男人,想要抽丝剥茧般地找到他的漏洞。
但是没有。
*
冰冷的白色房间。
顾念躺在治疗椅上,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扶手边缘的皮革。
秦霄明站在一旁,正与一位头发花白的医生低声交谈。
隔着一面巨大的单向玻璃,战南珩靠在观察室的阴影里,指间的烟明明灭灭,目光锁在顾念苍白的侧脸上。
“常规语言训练收效甚微,”秦霄明的声音透过麦克风清晰地传来,冷静得不带一丝波澜,“我高度怀疑是深层心理应激创伤导致的失语症。创伤源很可能与她目睹母亲自杀有关。我建议尝试催眠治疗,引导她面对并释放被压抑的记忆和情绪。”
医生沉吟片刻,点了点头:“风险在于,如果创伤过深,强行唤醒可能造成二次伤害。”
“我知道。”秦霄明垂眸,看向椅上的顾念,眼神深邃,“但她不能永远困在无声的世界里。” 他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治疗开始。柔和的引导语在室内流淌,心理医生的声音低沉而具有穿透力。
顾念的呼吸逐渐变得绵长,眼睫颤动,意识沉入那片被刻意遗忘的深海。
观察室里,战南珩掐灭了烟,身体微微前倾。
突然,治疗椅上的顾念猛地抽搐了一下!她的眉头痛苦地拧紧,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喉咙里发出破碎的、不成调的呜咽。
“妈妈……”一个极其微弱、沙哑到几乎听不见的音节,从她紧闭的唇间艰难地挤出。
紧接着,是更多破碎的呼唤,带着令人心碎的绝望:“妈……妈……不要……别走……”
她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仿佛正被无形的巨浪拍打。
紧闭的双眼下,泪水汹涌而出,瞬间浸湿了鬓角。
“瑞帕汀……”她在混乱的呓语中夹杂着这个词,声音里充满了生理性的恐惧和厌恶,身体痛苦地蜷缩,“痛……好痛……妈妈……救我……”
手腕上的监测手环爆发出刺目的红光,尖锐的蜂鸣声瞬间撕裂了治疗室的宁静,也狠狠刺在观察室战南珩的神经上。
秦霄明反应极快。他立刻示意医生停止催眠引导,自己则俯身靠近顾念。
他没有强行触碰她,只是用那副温润如玉的嗓音,在她耳边低语,像在安抚一只受惊的蝴蝶:
“念念,看着我……是我,霄明。”他的声音带着奇异的稳定力量,穿透她的混乱,“你在安全的地方。呼吸……跟着我,吸气……呼气……”
他修长的手指极其轻柔地拂开她汗湿的额发,避开伤口,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神性的耐心。
他的目光专注地锁在她痛苦的脸上,没有丝毫慌乱,只有深不见底的沉静和掌控一切的笃定。
“那些都过去了。只是记忆,它们伤害不了你了。”
他持续低语,声音像温暖的丝绒,试图包裹她冰冷的恐惧,“我在这里。放松,念念,把那些痛苦……交给我。”
顾念的哭喊渐渐变成了压抑的抽泣,身体依旧紧绷,但不再剧烈抽搐。
她仿佛溺水的人,在秦霄明低沉而持续的引导中,本能地抓住他声音这根唯一的浮木。她无意识地、微弱地向他靠近了一点点。
秦霄明适时地伸出手,没有拥抱,只是极其克制地、用指尖轻轻触碰她冰冷颤抖的手背,传递着一种无声的支撑。
观察室内,战南珩的胸膛剧烈起伏。
他看着秦霄明以一种近乎完美的“守护者”姿态安抚着顾念。
看着她在他低语中逐渐平静,看着她无意识地依赖那个刚刚还被她视为威胁的男人。
一股混杂着焦躁、愤怒和一丝难以言喻的酸涩在他胸腔里翻腾。
顾念的抽泣慢慢平复,只剩下精疲力竭的喘息。
手环的警报声终于停歇,红灯转为缓慢闪烁的黄色。秦霄明用温热的湿巾,动作极其轻柔地擦去她脸上纵横交错的泪痕。
就在他微微首起身时,目光不经意地扫过那面巨大的单向玻璃。隔着特制的镜面,他的视线似乎精准地捕捉到了观察室阴影里那个高大的身影。
秦霄明的唇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
那不是一个胜利的微笑,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宣告和挑衅。
他随即收回目光,重新垂眸看着虚脱的顾念,“今天的治疗结束了。你做得很好,念念。”他轻轻理了理她凌乱的发丝,“明天,我们继续。
“明天继续”西个字,清晰地透过麦克风,传入了观察室战南珩的耳中。
顾念疲惫地闭着眼,意识模糊中,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秦霄明熨帖的西装袖口一角。
战南珩从观察室出来,拧开了治疗室的门。
“顾念,我们该走了。”
她睁开眼,看那张脸越凑越近。
张了张嘴。
“阿珩……你怎么又顶着个臭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