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父亲都走了,别傻跪着了,起来吧。”
谷夫人带着林黛玉几人从暖阁出来,见王健兀自跪地地上,便让他起来。
事实上,王健原本瞧着父亲的背影消失在穿堂门楼后,本身就不打算跪着了。
只他正要起来时,牵动胳膊后背上的鞭伤,立时疼的倒吸凉气。
手一摸,一片黏糊。
谷夫人见他这副惨样,便使唤丫头一左一右将他搀了起来,坐到一旁椅子上。
饶是如此,依旧疼的王健龇牙咧嘴,哼哼唧唧不停。
谷夫人道:“ 这会儿知道疼了?刚才顶撞你老子那股劲儿呢?”
王健只哼唧着却不答话。
谷夫人走到他身边,伸出手掀开他肩膀上破碎衣料,只见肩头已经起了一道红梁,虽未完全破皮,但是已经渗出细密的血珠,更有几个针眼大小的血洞,往外淌血。
林黛玉就站在王健身后,只趁着谷夫人撩起时看了一眼,顿时心中又惊又不忍。
这伤口不能说可怖,至少看着都疼,她只看得咬起了嘴唇。
就连谷夫人都蹙眉道:“老爷这次下手也太没个轻重了,这幸好是天气凉多穿了几件衣服,这要搁夏天,一鞭子下去岂不是要连皮肉都翻开了。”
王健却是惨笑道:“我皮糙肉厚,不妨事的。”
谷夫人又是心疼又是气恼:“你倒是少顶撞他两句,他骂他的,你只认错就是,何苦捱这一鞭子来。”
王健边起身边按着肩头,龇牙咧嘴道:“他要诚心抽我,地砖磕碎了,这鞭子也能捱上、、哎呦、、、我肚子饿了,我也先吃饱了,才有力气去祠堂跪着、、、鬼知道这次他要罚我跪多久。”
“你呀、、、、”
谷夫人给菊香递了个眼色:“晌午剩的那锅干贝脊骨汤,都还没动过的。热一热,给少爷端来。”
菊香总领府上膳食之事,闻言便去了。
谷夫人道:“不是说你上午去了八珍楼,怎得还没吃饭?”
王健道:“我们去八珍楼那是为了商议怎么为牛跃骧脱罪,又不是吃喝去了。”
“酒菜倒是叫了一桌,都没人吃,人家都没动筷子吃,我哪好意思吃。我要吃了,岂不是弄得我只知道吃,不关心朋友处境似的。”
他言语间倒像是再跟谷夫人拉家常似的,林黛玉能感觉到王健对谷夫人这个后母的态度,处在一种模糊不清的程度。
按照王熙凤的说法,王健是几岁的时候,生母贾致就病故了,是这位后母照管他长大的。
那时他已经记事了,虽然谷夫人待他极好,但毕竟隔着一层,始终不如生母那般血浓于水的亲近。
但不可否认谷夫确实对他有抚育之恩,随着年岁增长,这份感情也越发深沉起来。
谷夫人也能感受到王健时不时流露出来的亲近之意,闻言她只扶着王健道:“要跪祠堂,也不在急于这一时。你这伤。若不好生包扎一翻,有你受的。”
说罢径自扶着王健便往暖阁拉去,王健知她医术高明,也不推辞。
谷夫人吩咐伴夏道:“你去我屋里取老爷那件贴身的绸缎短衣来,再去库里绞些棉布,再去给他那一件夹袄或者后袍子都行,待会儿包扎完好穿。”
顿了顿又吩咐忍冬道:“你去打些热水来,顺便把昨儿老爷没喝完的半壶西洋酒也一并拿来。”
说话间的功夫,半搀着王健已经来到暖阁里。
“暖阁里包扎暖和些,上衣都要褪掉,沾血的伤口部分,要用剪子剪掉。”
谷夫人吩咐竹茹道:“你去我屋里找找,去年调配那盒妙方止血散,给我拿来。”
王健挑着眉道:“随便包扎一下就得了,弄得那么麻烦作甚。”
谷夫人只拿着剪子过来道:“最多个把月,天气就真正上冻了。你这伤不赶着天气严寒前长好,万一不甚冻着了,那就是麻烦事。”
王健斜趴在引枕上,无所谓的捏起炕桌上一颗龙眼,囫囵的吞到了嘴里,道:“那也不妨事,上了冬我穿暖些不就成了。”
谷夫人抿嘴笑道:“你这伤不好好包扎,光衣服磨着你都受不了,再说那马鞭多腌臜,沾着什么铁锈,马毛,保不齐马血都在上面,如不用烈酒彻底清洗伤口,即便包扎起来,也有溃烂的可能。你道你是壮小伙子,什么都不怕,真要伤口溃烂了,小命保不保得住,还是两说呢。”
“玉儿,鸾儿帮我按着他。”
“啊?”
林黛玉闻言花容失色:“我按着他?”
谷夫人一笑:“不按着他,我怕他带会儿疼的一挣扎,容易剪子戳着。”
“喔、、、”
林黛玉走到王健身边,伸出两支纤纤玉手悬在半空:“我该按他哪里?”
谷夫人还没说话,小熙鸾鞋袜都没脱,直接爬到炕上,一屁股就坐在了王健的后腰上。
“嘶、、死丫头、、、你按我伤口了、、、”
王健的鞭伤,从左肩头一直斜伸到后背,就连后腰也被鞭梢擦了一下,虽没有出血,但也起了一道梁子。、
如今王熙鸾淘气,一听母亲说要按着王健,就上去骑在了王健后腰上,手好死不死的按在伤口上。
疼的王健差点从炕上爬了起来。
见此情景,林黛玉越发不敢下手。
见谷夫人点着一个蜡烛,拿剪子在烛火上燎了几下,便来到王健身边,开始用剪子绞掉鞭伤之外的衣料。
“玉儿,帮我把他衣服揭开。”
听到谷夫人吩咐,林黛玉便将剪子绞掉的衣服慢慢从王健身上剥离,旋即就露出精赤的上身。
林黛玉别过头去,将衣服都一并拿开。
正巧忍冬端了一盆热水进来,林黛玉赶紧道:“你快些来帮姨妈弄,我去拿酒去。”
忍冬一瞧屋里王健光着身子,知道这位表小姐面皮薄,便笑道:“酒去问厨房问菊香,昨儿老爷才喝的,还剩小半壶,断不会又还回库里去了,多半昨而连同碗筷一并收厨房去了。”
林黛玉微红着小脸,抬步便出了暖阁,一路拐到厨房。
到了厨房,只见厨房里只有菊香和两个厨娘在。
“姑娘怎么到这儿来了?是找什么?”
菊香问道。
林黛玉道:“姨妈要昨儿剩的半壶西洋酒来。”
菊香听罢从厨房柜子最上层取出昨儿王子腾喝剩下的半壶西洋烈酒。
“有劳姑娘了。”
菊香很是客气,事实上能成为当家主母身边的大丫头,待人接物自有风范。
林黛玉接过酒壶,略微点头,便提着酒壶回到了暖阁里。
此时王健趴在炕上,谷夫人正在拿剪子慢慢剥掉他伤口上混着血的碎布料。
那些衣料或者血渍黏在伤口上,每揭下一点,就疼的王健哎呦个不停。
此时竹茹和伴夏也都陆续来了,林黛玉将酒壶放下,也不知此时该走还是留,便退到丫头身后。
待谷夫人将这个鞭伤上面的碎衣料都揭除掉,便招呼忍冬替王健擦洗鞭伤之外的血渍。
而后她就用棉布沾了烈酒,轻轻擦拭伤口上面的血渍。
只这烈酒一沾伤口,王健立时疼的差点从炕上跳起来,嚷着不弄了太疼了。
谷夫人只得开口安抚他,倒是谷夫人这一安抚,王健竟也老实不少。
谷夫人加快了手里的动作,很快将伤口清洗一遍,又拿过自已配的妙方止血散敷在伤口上。
王健顿时觉得一股股凉飕飕的感觉爬满了伤口,倒像是伤口的灼热感瞬间被冰水浇灭了一般。
“哎呦,这药实在厉害,以后我要是也跟父亲一样上阵杀敌了,出征时可要多带些这个药才是。”
谷夫人闻言在他背上轻拍了一记:“瞎说什么呢?也不怕忌讳。坐起来我给你包扎。”
竹茹伴夏扶着王健坐起身来,忍冬便递上棉布,谷夫人将棉布打开,从肩头一直包下去,末了打了个结系好。
“给他把衣服穿上吧。”
做完这些,谷夫人起身站到一旁,王健只觉伤口疼痛减少了许多,忍不住动了动膀子,也不碍什么事。
这时候丫鬟要来给他更衣,他却接过衣服自已很快穿戴完毕。
这时菊香端来刚热好的干贝脊骨汤来,热气腾腾,肉香四溢。
王健原本就饿着肚子,如今接过去就要吃,忽的瞥见林黛玉躲在门口。
便笑道;“刚热的肉汤蒸美味,林妹妹可要喝点?”
林黛玉玩弄着小辫子走了过来,轻笑道:“你这是诚心要给我吃?还是客气要给我吃?”
王健盘坐在暖炕上,笑道:“自然是诚心问你。”
林黛玉道:“我刚去厨房看了,这骨头汤就这一碗,你要给我吃了,你不是要饿肚子了?”
王健笑道:“只要你不饿肚子就行了。”
林黛玉坐到了一旁,看着丫鬟们将刚才一片狼藉打扫干净,便莞尔道:“你快些吃你的吧,吃饱了喝足了,姨父可要你去祠堂罚跪呢。”
王健还是第一次看见林黛玉俏皮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异色。
旋即笑笑,低下头吃着骨头汤。
王熙鸾此时却道:“哥、、、我也想喝骨头汤、、、”
王健:“小孩子喝骨头汤长不高,喝茶去吧。”
王熙鸾:“哼,等爹回来,我要告诉爹,说你没去祠堂罚跪,在这儿喝肉汤。”
王健:“怕了你了,给你啃块骨头吧。”
暖阁里又笑又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