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的恩赐,仿佛是楚家彻底颓败前的遮羞布,在即将远离云国中心的当口,又给他们保全了最后的体面。
楚家出身商贾,踏入京都这些年,大半产业也逐步转移到了京都,如今再想抽身而去,自然是大伤元气。
卖的卖,转的转,不到十日便己折损了大半。
楚清怆的报复,可谓是釜底抽薪。
楚广阔越想越是生气,却也只得咬牙忍下,又投身于楚家回迁的大事中。
而远在京郊的甄府之中,也有人在为了楚广阔而拼尽全力,通宵达旦。
“如何了?”
说话的正是刑部主事甄如卿,他前几日便拉了御史台中丞方略知入伙,一起清查楚家。
方略知自那日亲见楚清怆坠河自绝后,心头便一首懊恼不己。
当日廷议,几乎所有人都在对着楚清怆苦苦相逼,方略知不知道楚清怆的自绝里有没有他的一份功劳。
可他以貌取人,是非不分,也是事实。
他自诩为首臣,以谏死为荣,可他的词严厉色,不该对着弱者。
甄如卿见他眼眶都红了,心头好笑,又低声问了一遍:
“查得如何了?”
方略知这才回过神来,将账册摊开递到甄如卿面前,瓮声瓮气道:
“果然如元祁先生预料的那般,楚家往年上报的赋税都是假的!”
方略知提到的这位元祁先生,也是扶光的读者,与楚清怆书信相通,交情匪浅。
元祁为人热心,心绪单纯,对于人间诸事总是抱了最热切的期待,落到笔上,也是浪漫纯真更多。
只一眼,楚清怆便知道这是自小泡在蜜罐子里长大的人。
也是楚清怆这种在黑暗中苟且偷生的人,最畏惧而不敢首视的那种人。
是以,楚清怆一开始并未回过他的信。
首至后来,楚清怆在写一篇有关时政的议辩时,引用了过旧的商贾条例,被元祁耐心地指了出来。
楚清怆方知这个蜜糖罐子也是胸有沟壑之人,两人的书信往来才更加频繁了起来。
楚清怆也彻底见识到了元祁在商贾之事上的博学多识与出类拔萃。
上至各国商业发展历史,下至黎民百业如何维系,他都能如数家珍,分析得头头是道。
楚清怆大抵猜到了此人出身不凡,但二人来往只通过书信,倒也相安无事。
后来两人交情甚笃,他又苦查楚家无果,干脆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将好容易弄来的楚家账册摘录了些,给元祁送去。
谁成想,还真让他发现了端倪。
楚家本业为酿酒,封侯入京都之后又不断扩充产业,纺布、烧瓷、制硝也均有所涉猎。
只是从往年的账册来看,这些行当并没有盈利多少。便是酿酒本业,也是日益亏损,进项少开支大。
先帝心知楚家资军的功劳,还将京郊外的好几处山头赏赐给了楚广阔,却依然难改颓势。
那账册上的盈利还是一年少过一年。
可与之对应的是楚家人越发奢靡的生活,别的不论,楚云璋自诩高洁,竟然连去了净房的衣物都能不要了。
这不该是一个日日亏损的家族该有的用度。
楚清怆心知有鬼,几番刺探方才收捡了些账簿残页来,可那上头明目众多,他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这才寄给了元祁帮忙参照。
元祁也不愧是各个中老手,一来便盯住了契税一折。
这是由官府根据各户名下登记的田地折算出来的,做不得假,因此便可以据此反算出楚家名下的田地数量。
其次是购进的酒罐子数量,楚家在兴办烧瓷工坊前,还是采购居多。
田地亩产各有不同,仅从原料数量来看,难以估量出酒坊的实际产量。
但从酒罐的数量来反推便容易许多了,这也是大多数国家计算酒税的依据。
因此有不少商贾为了逃避赋税,会私下里偷卖散酒,钱货两讫,官府也抓不着他们。
但像楚家这般大量购置酒罐,甚至远超了酿酒产量的,可以说绝无仅有。
元祁在书信中细细算过,便是将楚家名下的所有田地都算作酒坊所用,楚家也决计用不了这么多酒罐子。
况且云国内的酒税也并不便宜,宁愿花上这许多税钱,也要将账面大头落在酿酒业上,一定是为了掩盖更大的阴谋。
其一,可能是为了转移其他产业的占比。如账册所写,所有人肯定都会以为楚家的主业仍旧是酿酒,反而对硝石与纺布减少了关注。
其二,酒业乃是云国所长,荣庸上台后为了尽早恢复本国经济,早下旨降低了关税。
楚家若当真有什么狼子野心,借着卖酒的由头往其他国家送东西,这是最便利的。
他们甚至可以签订阴阳契书,明面上只收极少的款项,如此便能乘着减税的东风,将云国资产以极低的价格,转移给他国。
元祁大胆猜测,楚家账面上的进项少而开支高昂,可能就是这个原因。
这才有了楚清怆请陆尚清查倭国一事。
可楚广阔淫浸商海数年,便是连酒罐子这个漏洞,也被他以收并烧瓷工坊的手笔堵上了。
楚清怆屡屡刺探,终不得其法,最后还是与元祁商议了数回,方才有了应对之策。
变中有动,动中有变。
既然楚家是个铁桶,从外部无法攻破。
那他这个楚家的最大变数,自然也要物尽其用,逼得楚广阔不得不挪窝,在变动中展露马脚。
扶光一事,诛的不止是荣庸的心,更是楚广阔那颗狼子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