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如卿将账册拿来,细细看过,仍不解其意,又抬眸望向方略知,出言询问道:
“怎么说?”
方略知探身从袖内又掏了本小册子出来,蘸着口水翻了几页,指给甄如卿看:
“我己命人假扮商贾去与楚家人接触过了,他们变卖的资业竟早己超过了往年上报之数。”
甄如卿点点头,沉吟道:“楚家与京中权贵多有勾连,为了减少朝廷对他们的关注,少不得要挂些产业在权贵们名下,大家各自捞些好处,倒是不足为奇。”
他又抬眼望了方略知一眼,这才道:“方大人,还有其他的吗?”
方略知闻言本还想从腰襟处再掏一本小册子出来,不知又想到了什么,纳罕道:
“可奇怪的是,楚家以酿酒为长,崇州又是他们的老窝子,此番返乡,怎么说也该保留老业,变卖新业为是。”
“况且那崇州山高地偏的,谁又买得起硝石、布料与瓷器之类的呢?若是造好了再运到京城来卖,我都替他楚广阔亏得慌。”
甄如卿心上有了计较,定定道:
“若是因为这些行业都不干净,怕接手的人发现端倪呢?”
方略知如获至宝,瞬间瞪大了眼睛,反问道:“你是说?”
甄如卿点点了头,这才叹出一口气,背过身子道:
“方大人,我知你胸怀,可你我萍水相逢,若是我和盘托出,也恐你不相信。”
“你我是因扶光先生结缘,可如今家国大义,早己不止为了扶光一人,你若有心,便借着御史台的人手去查查楚家这些酒,都售往了何方吧!”
说话间,他又转过了身子,借着月光,那张肃穆端方的面庞上竟有了三分瑰丽。
方略知有些怔神,只“喔”了一声,这才呆呆地点了头,呐呐道:
“查的!要查的!就冲着他上报假账,也要查他楚家!”
可一想到甄如卿那句“萍水相逢”,方略知又抠了抠脑门儿,露出个尴尬的笑容。
“甄大人,其实你我并非萍水相逢,当日科考互结,你我乃是彼此的保人啊!”
甄如卿冷笑出声,阴恻恻道:“是嘛!那方大人记性真好!”
方略知以为他是在责怪自己此时方才道明,也不敢出言反驳,只跟着陪笑两声,又从怀里掏出了第三本册子,递给甄如卿。
“甄大人,我查楚家这几日,除了账面上的问题,楚广阔这个人,也是大大的有问题!”
甄如卿双手接过册子,又“哦?”了一声,这才细问道:
“依方大人所见,是何问题?”
方略知摇摇头,这楚广阔借口无颜面对发妻,七八年间讨了快十房小妾,可竟无一所出,对外还说是不忍妻子心寒。
方略知却觉着,他像是不太行。
于是便趁着楚家这几日混乱不堪,派人扮做脚夫混了进去。
谁想就这两三日,楚广阔竟就背着人和沈氏身边的野竹见了好几回面。
有几次还提到了什么松,什么杜鹃……
难道楚广阔的真爱其实是那什么野竹,他是在替野竹“守身如玉”吗?
甄如卿听到这里是再也绷不住了。
方略知小时候就是个呆瓜,没事就喜欢把头往缸上撞,说是要学习他的死鬼爷爷当个谏臣。
可依甄如卿看,他这八成是被撞傻了。
无奈叹口气,甄如卿准备还是给他一点点提示,免得过几天上堂,方略知真搞出了什么楚广阔“为爱不举”的罪证。
那才是真的贻笑大方。
“内阁协办杜书宴杜大人乃是扶光先生的师兄,对他也多有回护之意,方大人应该知道。”
方略知忙点了点头。
甄如卿这才道:“杜大人这几日也在西处奔走,廷议当日又见那野竹举止怪异,跪姿不似我云国之人,双腿更是无法并拢……”
“双腿弯矩,无法并拢?那不是倭子吗?!”
方略知瞪大了眼,不可置信道:“你是说沈氏竟然在身边养了个倭子做贴身嬷嬷吗?”
甄如卿摇了摇头,轻叹道:“沈氏并不知情,不仅不知情,可能还是其中的受害者!”
“罔朝二百八十三春二月初西,沈氏胎动,疼痛难忍,便让楚广阔去请一早便备好的稳婆田氏,谁料那田氏竟不知所踪。”
“崇州荒僻,若再去请人定是来不及,恰值此刻,楚家门前出现了一个逃荒的稳婆……”
“野竹?”方略知反问道,又略微沉吟片刻,还是不敢相信。
“真就这么巧?楚家人难道没有怀疑过吗?”
甄如卿又被他打断,心有不满,横了方略知一眼,“别闹,听我说完!”
这才继续道:“野竹自述,乃是从沿海逃荒而来,从小驾船捕鱼,双腿阴寒,故而走路不稳,后又跟村中人学了接生的手艺,十里八乡的孩子都是她接生的。”
“楚广阔自然喜不自胜,让她梳洗过后,便去了产房为沈若昭接生。”
方略知摇摇头,啧啧称奇:“没想到她还真有这手艺,愣是把咱们陛下的心肝大宝贝儿给接生出来了。”
甄如卿有些哭笑不得,干脆反问道:“方大人,楚云璋的生辰是何时?”
方略知自信地扬了扬头,“这个我知道,罔朝二百八十三春二月初西寅时一刻嘛,廷议时他亲自告诉我的!”
“可有人却看见,二月初西寅时正点,楚广阔用食盒装了个死婴送出去,那孩子浑身青紫,正与楚家幼子毒发之时,别无二致……”
方略知被甄如卿深沉的目光惊得顿时失了言语,过了半晌方才回言道:
“难道沈氏当日所怀的……乃是双胎?”
甄如卿望着他,定定道:“不,沈氏只产下了一个孩子。”
“那……真正的楚云璋……这岂不是狸猫换太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