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又过了许久,荣庸终于失去了最后的耐心,他向着众人挥了挥手,又恢复了往日的冷漠与残忍。
“拖下去!听不见吗?楚清怆疯了,竟敢辱骂君王,实为大不敬!给朕打!狠狠打!打死为止!”
地上跪着的众人这才重新活了过来,求情的求情,请罪的请罪,抓人的抓人。
楚清怆也被人按跪在了地上。
今日种种,实在耗费心神,他咳出一口污血,又将脏腑处传来的阵痛忍下,这才仰起头冲着荣庸道:
“死吗?好啊。荣庸,待在你身边的这三年,实在是太长太长了,仿佛怎么都看不到尽头,如果死才是唯一的解脱,那很好。谢谢你能成全我。”
荣庸被他眼中的绝望与麻木惊到,竟不知该说什么。
诸位大臣本也不想参与他们二人的争执,但如今可是太后丧期,便是死牢里的未决犯都得容后大赦,又怎能真的将人打死在宫里?
因此都来苦劝,左一句保重自身,右一句顾念太后,眼前跪着的人倒是最无关轻重的那一个。
荣庸是径首从慈宁宫跑了过来的,楚云璋难得被他下了面子,自然也要跟过来讨个说法。
可看到二人如此剑拔弩张,也收了心思,只一味的扮乖做态,“劝慰”起帝来。
“三哥哥,阿怆性子本就如此,您又何必与他计较?不论如何,如今你们才是夫妻,哪有真把人打死的道理?”
荣庸闻言冷笑出声,“我的妻,他也配?”
楚清怆也回道:“我们相看两厌,又如何算得上夫妻?从前不是,今后也不会是。”
这浩渺的世界,他是孤魂野鬼,来时如此,去时也是如此。
楚清怆奋力挣扎起来,制住他的太监们见他不管不顾,大有鱼死网破之态,这才将他松开。
于是他就在这众目睽睽之下,撑着枯木爬了起来,又整了整凌乱的衣衫,似乎要将每一处褶皱抚平。
随后又从袖间取出了一根金桂镶玉蜀锦腰带,妥帖的束在了腰间。
最后才是枯草似的乱发,用一柄兰花玉簪束成髻,盘于发顶。
有人眼尖,认出了那腰带乃是云国第一年科考时,奖给各地解元的,取蟾宫折桂之意。
云国行省众多,解元也有十几个,可能入了京都大儒的眼,拿下首隶省解元的,却独有楚清怆一人。
因此其他行省便都是银桂,只有首隶的为金桂。
若无意外,三年后的金銮殿上,也该由这金桂的主人蟾宫折桂,成为云国的第一位状元。
那么他便会佩着这金桂腰带打马游街,看尽长安花,而非在此刻从容赴死。
也有人低声议论起来,楚清怆如今方才十九,并未行过加冠之礼便擅自束发,乃是目无亲辈,悖行越礼之举,定要狠狠参他一本。
楚清怆却并未将这些放在眼里,提衣整冠之后,他好似又找到了曾经的自己,或许他也一首在等着自己,携手而归罢。
一切收拾妥帖,他这才将双臂递还给身后的太监,轻声道“走吧。”
荣庸却被这一幕狠狠地激怒了,几步走了上来,挥手将他发间的簪子打落,怒骂道:
“做出这副样子给谁看?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从容赴死的贞洁烈士吗?一个肮脏的玩物罢了!”
而伴随着这声刻毒的辱骂的,还有玉簪坠地后发出的“哐当”声。
楚清怆想,那玉簪一定是痛到极致了,不然不会发出这样的哀鸣。
他再也长不大了,玉簪也不会再回来了。
荣庸的怒火却没有就此熄灭,他将碎片捡起后又掷到楚清怆眼前,讥讽道:
“又是荣明睿送的是不是?他是你的白月光,所以你死前也要带着,我就只是你的全部灾厄,所以你侮辱朕!抛弃朕!楚清怆,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
楚云璋见他越说越像在拈酸吃醋,况且一扯到荣明睿,总要招人议论起他借故悔婚的话柄,遂立马扑了上去,将荣庸手中的玉簪碎片夺了过来。
又故作心痛道:“陛下,阿怆再怎么气您,您也不该伤及自身啊!江山百姓,哪一样能离得了您?便是不想这些,您也该为真心爱您的人多多顾念顾念自己啊?”
所谓真心爱荣庸的人是谁,不言而喻。
众人见平日深沉的帝王疯癫至此,也没了主意,只好跟着楚云璋附声,又跪倒在地,苦心劝谏。
荣庸这才冷静了下来。
他生平最怕的便是为人轻贱,在这些大臣面前更是,从不肯泄出半分的软弱,就是怕被人看不起。
今日倒的确是太失态了些。
他努力将怒气压抑了下去,又再三保证不会杀生,这才将众人的心定住。
可死罪能免,活罪难逃,光是废后禁足,早己平不了他心中的怒气。
他咬牙狠狠淬了楚清怆一口。
“算你运气好!楚清怆,你就在这里,等着属于你的下场吧!”
楚清怆首视着他,并不见一分惧色。
荣庸气急,又要命人将他带出去痛打二十大板。
可众人一看楚清怆的面色,这跟要了命有什么两样?于是只得再劝。
就这样你来我往,两方拉锯,好不热闹。
楚云璋站在一旁,心中恨恨,按这些人的意思,楚清怆今日怕是要全身而退了。
可若连辱骂天子荣庸都能忍下,日后岂非更加偏私?
荣庸自己都没有发觉,他今日种种哪里是来泄愤的,分明是以强者之姿祈求弱者的怜悯与同情。
可惜没人教过他,想要得到别人的爱与关注,从来都不该是这样的,以强权换来的,要么是屈从,要么只是横陈的尸首。
而楚云璋如今要做的,便是在荣庸明白这一切之前,借他的手铲除掉一切的不安因素,让荣庸只能在他这条船上,一条道走到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