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楚云璋立马跪了下来,又回首望了地上的楚清怆一眼,悲戚道:
“三哥哥,只当是看在呦儿的面子上,饶了阿怆吧!他病体沉疴,您又不是不知道,这板子打下去焉有命在?”
荣庸平息了几分怒气,终究没对着楚云璋发火,只沉着脸将他拉了起来。
“云儿!呦呦!这是我和他的事,你别管了!他如今胆大包天,断没有轻纵了的道理!”
“他不是想死吗?朕便是要让他试试,这死是什么滋味儿?他以为用死就可以来威胁朕了吗?”
他又抬眼望向了楚清怆,鄙夷道:“恶心人使的恶心把戏罢了!你最好别死在朕的宫里,脏了朕的地方!”
楚清怆闻言略沉吟了片刻,似乎在认真思考这句话的意思,又点头应下,沉声道:“是,陛下!草民记下了!”
事实证明,楚清怆不仅记下了,也的确做到了,他后来果然没死在荣庸的眼前。
荣庸却以为是他还在忤逆,又要发怒,楚云璋连忙拦了下来,提议道:
“诶,三哥哥!怎么又生气了!便是非要罚,也不一定是用廷仗啊!”
荣庸微眯起了眼,轻笑起来:“那依云儿的意思呢?”
他的眸光幽深若古井,并无任何的起伏,但楚云璋却能感受到自脊背处传来的战栗。
整个人也好似被毒蛇缠住了,犹疑了片刻,方才艰难地吞吐道:
“既是祸从口出,那便不如……不如罚掌嘴吧!”
夏林闻言,都有些诧异地抬起了头,更不要说其他的大臣了。
这坊间都说楚家大公子为人纯善,温良恭瑾,颇有祁国贤王祁疏玉之风范。
可对着亲弟弟,怎么还……
荣庸却笑了起来,赞叹道:“云璋当真是个妙人,便听爱卿的吧!”
话罢,又转头冲着夏林吩咐道:“太后丧期内,每日掌嘴二十,兼以佛经抄写三卷,你亲自盯着,一应生死,皆不必来回朕。”
“他若是还有些自尊,不堪受辱,就这么去了,那也是他的事。待孝期一满,朕便另立新后,充盈后宫,如此,诸位总归没有异议了罢?”
诸位大臣见皇帝这是存心要废后了,哪里还敢再说什么,反正不在孝期杀生就是好事,因此忙跪倒在地上,领旨谢恩,夸赞天子纯良至孝。
一行人这才离去。
待众人走后,本就凄凉荒僻的幽怀殿立刻被人围困了起来,连宫人们都被赶了出去,看上去倒是与冷宫无异。
楚清怆跪坐在地,还在枯草丛里努力寻找着兰花玉簪的尸骸,惨白的双手早己被划出了淋漓的鲜血,却依旧不敢停下。
他停药多时,肺腑间都被毒素浸了个彻底,五感也在逐渐消失,闭眼睁开的下一瞬,他可能就再也看不见了。
若说这十九载,还有什么温情是真正属于他的,那便只有先生曾给予过的师生之爱。
先生惜才,倾尽所能教他诗书,为他取字扶光,望他自强自立。
又知他孤苦无依,无人为他加冠,还送来玉簪,让他这早夭之人,也能束发整冠。
不至于……不至于囚首垢面,死后也是这样的不堪……
是他下贱,自己尚且苟且偷生,却以为能照耀他人,到头来,深恩尽负。
扶光之名保不住,玉簪也保不住,若非是命不久矣,他又要如何去面对这一切啊?
楚清怆以为自己会哭,可埋在乱草堆里的面庞除了痛苦的抽搐外,竟然流不出哪怕一滴眼泪。
原来,他连眼泪都没有了。
后来,夜终于深了,又或者是他看不清了,玉簪还是没有拼全。
它缺了很大很大的一块,终其一生,都不得完整。
待夏林前来行刑时,楚清怆仍旧跪坐在那片乱草丛中。
七月的烈日灼热滚烫,将树皮都晒出了油珠,他却浑然不觉。
瘦弱的身子轻轻发着颤,惨白的面庞血色尽失,嘴唇却是乌紫色,看起来倒比躺在棺材里的太后林氏更像死人。
夏林头次生出了些不忍,他也说不上来为什么不喜欢这位废后,只是看着皇帝这么做,所以也跟着这么做罢了。
这是第一次,他开始思索起了自己与眼前人的恩怨纠葛,但又似乎没有。
并不只是自己,这位废后从不与人结交,每日只闷在书房里看书习字,即便是这样,大家还是不喜欢他。
似乎不喜欢他,生来便该是这样,毕竟就连他的父母至亲都是这样的。
夏林叹了口气,又暗自好笑,自己居然还做起了什么佛陀,可这皇家的生杀予夺,又哪里是他这个阉人可以妄论的?
望着手里由翰林院编修楚云璋亲自起草的施刑旨意,这才将心思都收了起来。
又挥了挥白玉拂尘,命令太监们将楚清怆从地上提起来按住。
自己也从一旁的托盘里请了紫竹玉板出来,略微欠身告了罪,便举起板子冲着那苍白的面颊上挥了上去。
比起廷仗,这块小小的玉竹板能够带来的伤害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但板著加身本己是屈辱之至,更何况是脸上?
楚清怆以前还是读书人,那可是上了皇榜的解元啊?
夏林几乎有些不敢想,手下便收了三分力,饶是这样,那张惨白的脸颊还是泛起了青紫之色。
夏林瞧着,倒不像是因受刑而产生的,反而与唇上的颜色更为相近,似乎是……毒物一类。
夏林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若是这废后不堪受辱,暗中服毒,那自己可不成逼死他的替罪羊?
遂慌忙将玉板收了,又命人将楚清怆押起来,自己忙去回禀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