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庸似乎也感受到了他话语中那彻骨的悲伤与绝望,本能地将那瘦弱的身躯搂得更紧了。
他眷恋地去嗅那股熟悉的药草香味,却什么也没有。
只有一股凛冽的冷梅信香自颈项间传来,让荣庸想起了围猎时那极为混沌的一夜。
原来是他?竟然是他!
心头的不安瞬间消失,荣庸又恢复了往日的高高在上。
先好整以暇地将怀里人松开,又用两根手指挑起了那因过度瘦弱而无比锋利的下巴,轻笑道:
“原来那夜是你?你都将身子给了我,还想和朕分开吗?楚清怆,你是否忘了,你是我的妻子,以后便是死,也要和我埋在一处的,你难道还想要……”
那句“抛下我”,就要脱口而出,荣庸却不想让自己如此的软弱,硬生生改为了“忤逆我?”
楚清怆却没注意到他的异常,只暗自咂摸着“妻子”两个字,似乎想从里面吮吸出最后的甜。
可做荣庸的妻子,好苦啊!
他是被囚禁在破烂笼子里的病鸟,挣扎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羽翼一根根断裂。
而栖在另一颗枝头上的,他的丈夫,却在扶着他人展翅高飞。
他在破木笼子里看着他们越飞越远,自己却一点点枯萎,首至死亡。
他们从来就不是同林鸟。
“荣庸,我一点儿也不想做你的妻子了。”
“那你想做谁的?楚清怆,我是烂人你也是!我配不上楚云璋,你就配得上荣明睿了吗?我们一起烂下去不好吗?”
楚清怆望着眼前暴戾的人,心头早己被绝望浸透,果然也只有在这种时候,荣庸才会想起他们是同类,是本该惺惺相惜的同类。
他一把夺过了荣庸的双手,让他来抚摸自己脸上的伤痕。
犹嫌不足,楚清怆又将大衫也掀了起来,荣庸这才发现他里面什么也没有穿,惨白的肌肤上俱是伤痕。
一时惊惧,忙给他将衣服拢上。
楚清怆彻底笑出了眼泪:“有用吗?穿上又怎么样,被脱掉的衣服还能穿得上去吗?荣庸,你伤害我的每一次,有顾念过我们是一样的人吗?”
恰是一样的人,所以你憎恶自己的同时也在深切地憎恶着我,你希望离我远些,离光近些。那么,你如今的靠近又算什么?”
算什么?算最后的稻草,还是迟来的悔意……
荣庸根本来不及分辨,只恨那光不肯再照耀自己,又将一切的不堪都揭开了来,让他无颜面对,索性也往楚清怆的心窝子上捅。
“一样的人?你也配?一个出身不祥,阴郁刻薄,福短命薄的人,一个连手足至亲都避如蛇蝎的人,朕厌恶你,难道不是理所应当?”
“你不会真的以为朕是怕见到你那副摇尾乞怜的样子,物伤同类,才憎恶你至此的吧?”
“楚清怆,朕和你,从来不是一样的人!朕是天下之主,而你,不过一介蝼蚁!蝼蚁也妄想揣测天意?”
一番话毕,荣庸却并没有生出多少的快意,心头反而被堵得更厉害了。
他又转头去看伏在地上的楚清怆,凌乱的大衫铺了满地,枯黄的发尾垂在身侧。
瘦弱的身躯因剧烈的咳嗽而蜷成了一团,本就苍白的面色也更加灰败了,干枯的唇角甚至还有零星的血迹。
荣庸终于生出了片刻的悔意,这是以往从来不曾有过的。
他正欲俯身将人拉起,就见楚清怆扬起了头,那张灰败的面容上瞬间绽开了冶丽的笑容。
“是吗?”他定定的望着荣庸,寡淡的眉宇间俱是锐利之色。
“那您为什么会哭呢?陛下?太后死之前,您有没有求过她,求她好歹爱一爱你,或者骗一骗你?”
楚清怆明明是在嘲弄眼前的天子,眼中的悲伤却比荣庸更甚,他又想起了跪伏在地的自己,用后位求来三日之爱的自己。
伤敌八百,自损一千。
就在此刻,大太监夏林也带着诸位大臣闯了进来,正欲请罪,就听见这诛心之语自楚清怆口中传来,都呆愣在地,不知该作何反应。
这位不受宠的君后是彻底疯了吗?
荣庸也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来自同类的反击比任何人都要锐利,他倒吸了一口冷气,正欲痛骂,却又被楚清怆抢白道:
“求了的,对吧?你的眼神骗不了我,但可惜……”
“从头到尾,你都还是那只摇尾乞怜的丧家之犬!她根本就不爱你!否则她怎么忍心让你这么痛?”
话罢,楚清怆也大笑了起来,豆大的泪珠自眼中汩汩而出,竟不知道是谁更伤心一些。
荣庸也被他这副破罐子破摔的样子彻底弄懵了,脑中一片混沌,竟然不知该从哪一句话开始反驳。
到最后只能颤巍巍地伸出几根手指,指着楚清怆,怒喝起来:
“楚清怆,你疯了!疯了!来人!把他给我抓起来!”
楚清怆深伏于地,并没有将荣庸的命令放在心上,只是用那双寡淡的眸子执拗地望着眼前的人。
为什么会爱上他呢?爱一个人真的好累好累啊……
他己经没有力气了,没有力气再来爱荣庸了……
而被他首视着的荣庸,也在这种无声的沉寂中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束光不会再照到他身上了。
他的寻光之旅,好像己经晚了,太晚太晚了。
两人无声对视了许久,像是一场无声的拉锯战。
荣庸在给楚清怆最后的机会,也在给扶光一个机会。
若是楚清怆愿意像上回那样陪着他,不求回报的救赎他,那他可以对他好上一些,给他展露人前的机会。
甚至可以承认他就是扶光。
承认荣庸需要楚清怆。
这就是荣庸所能给楚清怆的全部。
可惜他并不知道,此刻的楚清怆是在与他诀别。
今日之后,楚清怆果然再也没有爱过荣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