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彻的高热在第五日清晨退去。太医诊脉后,长舒一口气,言道余毒己清,只需静养月余,伤口愈合便无大碍。
笼罩在王府上空的阴霾,终于散去了几分。
沈疏萤紧绷的神经也稍稍放松。她依旧住在栖梧苑的侧厢。萧彻醒来后,虽未明言,但默许甚至…有些习惯了她每日的探视。
每日晨昏定省般,为他端药、换药,或只是安静地坐在一旁,为他读些不费神的邸报或游记。
第一次为萧彻换手臂绷带时,沈疏萤的手指还有些颤抖。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盘踞在臂膀上,她尽量放轻动作,用温热的棉布小心擦拭伤口边缘的血痂和药渍。
萧彻靠在床头,闭目养神,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但当她的指尖不小心碰到他完好的肌肤时,她能感觉到他肌肉瞬间的紧绷。
“手艺生疏了?”萧彻忽然睁开眼,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目光落在她微微泛红的脸上。
沈疏萤一愣,随即垂眸:“…下次会更小心。” 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懊恼。
萧彻没再说什么,只是唇角似乎极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午后,萧彻靠在窗边的软榻上闭目养神,阳光透过窗棂洒在他的脸上,柔和了冷硬的轮廓。
沈疏萤坐在不远处的书案后,安静地抄录着一份关于北狄边境互市的章程。殿内静谧,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两人清浅的呼吸。偶尔,萧彻会睁开眼,目光落在她专注的侧影上,停留片刻,再缓缓闭上。
萧彻精神稍好时,会在榻上摆开棋盘。
“这一步,太险。”萧彻落下一枚黑子,封住她一条大龙的退路,声音平淡。
“险中求胜,王爷不也常如此?”沈疏萤执白子,沉吟片刻,指尖一点,竟落在了一个看似无关紧要的边角。
一局终了,竟是和棋。
“看来本王的小白花,不止会演戏,爪子还挺利。”萧彻收着棋子,语气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愉悦。
沈疏萤低头整理棋盒,耳根微热:“萤儿不敢。”
萧彻以静养为由,将王府部分内务暂时交予沈疏萤协理。
侧妃李氏在宗庙事件后因家族牵连,虽未被废,但己彻底失势,被变相软禁。
沈疏萤在墨影和青黛的协助下,处置了几个趁机中饱私囊的管事,提拔了几个长期被李氏打压的仆役。
她赏罚分明,很快赢得了王府下层的敬畏。
朝堂上,关于沈家平反的旨意正式昭告天下。
沈清被追封为忠毅侯,沈疏萤作为唯一存世的嫡女,承袭了清和县主的封号,食邑三百户。
这道旨意由礼部官员亲自送到王府。
当沈疏萤跪接圣旨时,泪水无声滑落。她不再是寄人篱下、背负罪名的孤女,她是堂堂正正的县主。
萧彻在她接旨后,将代表县主身份的玉蝶和印信亲自交到她手中。
“清和县主,”他看着她微红的眼眶,声音低沉,“这是你应得的。”
沈疏萤握着那温润的玉蝶,她抬眸看向萧彻,第一次,没有回避他的目光,轻声道:“萤儿…谢过王爷。”
过了几日。
顾清砚的辞行帖送到栖梧苑时,沈疏萤正和萧彻对弈。帖子上说,他受举荐,即将外放江南某富庶之地任通判,不日离京,特来拜别。
沈疏萤拿着帖子,有些踌躇。她看向萧彻。
萧彻执黑子的手停在半空,目光落在帖子上,只淡淡问:“想去见?”
沈疏萤沉默片刻:“顾公子于我有恩,曾冒险传递家父遗稿。于情于理,当当面致谢。”
萧彻落下黑子,声音听不出喜怒:“那就去见。让墨影跟着。”
王府花厅。
顾清砚一身青色儒衫,风姿依旧清朗,只是眉宇间添了几分沉稳。他看到沈疏萤,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随即恭谨行礼:“下官顾清砚,参见清和县主。”
“顾公子不必多礼。”沈疏萤忙虚扶一把,请他入座,“萤儿能有今日,多亏公子当日援手之恩。”
顾清砚看着眼前的女子,心中感慨万千。他摇摇头:“县主言重了。令尊风骨,清砚素来敬仰。能略尽绵薄,是清砚之幸。”他顿了顿,声音温和,“如今沉冤得雪,县主也有了归宿,清砚…亦感欣慰。”
归宿二字,让沈疏萤心头微动。
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门外如影子般站立的墨影,脸上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
顾清砚看在眼里,也释然了。他起身,郑重道:“江南路远,此去经年。望县主珍重自身,万事顺遂。”
“顾公子亦是,此去江南,定能一展抱负,造福一方。”沈疏萤起身回礼。
送走顾清砚,沈疏萤回到栖梧苑,发现萧彻己不在软榻上。她看着那盘未下完的棋,又看看手中顾清砚留下的、一方包着江南新茶的素帕,心中一片澄净。
是夜,月色如水。
萧彻精神尚可,披着外袍在院中稍作走动。沈疏萤陪在一旁。
栖梧苑内花香浮动,虫鸣唧唧。
“江南…”萧彻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声音在夜色中显得格外低沉,“是个好地方。”
沈疏萤微微一怔,不知他为何突然提起。
“顾清砚此去,若政绩斐然,日后调回中枢,未必不能成为一方助力。”萧彻的目光落在远处朦胧的月色上,语气平淡,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
她转头看向他。月光勾勒出他侧脸轮廓,也柔和了他眉宇间的凌厉。他似乎只是随口一说,但那话语中透出的意味,却让她心底某个角落,悄然融化了一小块寒冰。
“萤儿…只愿安稳度日,于朝堂并无野心。”她轻声回道。
萧彻侧过头,目光落在她脸上。半晌,他低低地嗯了一声,不再言语。
两人并肩立于月下,影子在青石板上拉得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