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狄的战火虽被萧彻暂时压制在关外,但狼烟未熄,边关传来的零星摩擦与军报,时刻提醒着京畿之地的脆弱。
萧彻彻底伤愈,重返朝堂的第一日,便以雷霆之势整顿了军务与吏治。摄政王的威严不仅未曾削弱,反而因宗庙之变中护住皇室秘辛,更添了几分。
金銮殿上,少年天子萧玦端坐龙椅。
他己至束发之年,面容褪去了几分稚气,那双遗传自先帝的细长眼眸深处,却日益沉淀着与其年龄不符的阴鸷。太傅常伴君侧,口中权臣当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的言论,毒藤般缠绕着少年帝王的心。
御座旁那道玄色蟒袍的身影,仅凭一个眼神便能令满朝文武噤若寒蝉,萧玦心中那份对权力的渴望,灼烧着他的理智。
这日早朝,议及北疆入冬前的军饷调配与防务加固。
萧彻所奏条陈清晰缜密,兵部、户部协同方案己备,本应无甚争议。就在司礼监太监尖声唱喏有本启奏,无本退朝将落未落之际,吏部侍郎王秉德忽地出列,躬身道:
“陛下,摄政王殿下劳苦功高,为我大晟殚精竭虑,实乃社稷之幸。然北疆苦寒之地,军务繁巨,千头万绪,殿下重伤初愈,龙体尚未完全康泰,臣等每念及此,实在于心不忍,日夜忧心殿下操劳过度。”
他声音恳切,带着十足的忧国忧君之态,引得几位同样心怀鬼胎的官员微微颔首。
王秉德偷觑了一眼御座旁面无表情的萧彻,壮着胆子继续道:“臣斗胆进言,不若…将部分庶务,如粮秣转运、新兵征募、营房修缮等事,分派于六部共理?一则可为殿下分忧,使殿下得以安心静养;二则集思广益,亦可彰显陛恤臣下、君臣同心之德政。不知陛下与殿下…意下如何?”
此言一出,偌大的金殿瞬间陷入一片死寂。无数道目光在三人之间来回逡巡,屏息凝神。
萧彻立于御座之侧。
玄色蟒袍衬得他面容愈发冷峻,不见丝毫波澜。他甚至未看那躬身抖如筛糠的王秉德一眼,深邃的目光缓缓扫过龙椅上的少年天子萧玦。
“本王很好。”萧彻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不劳王侍郎费心。”他微微一顿,目光终于转向王秉德,“北疆军务,关乎国本,一丝一毫也乱不得,更…分不得。”
死寂被打破,王秉德额角的冷汗瞬间滚落。他嘴唇哆嗦着,想辩解什么。
萧彻却己不再给他机会,带着冰冷的嘲讽:“还是说,王侍郎自认比本王更懂如何御边?比本王麾下浴血沙场的将士,更懂得如何守住这大晟的国门?”
“臣…臣不敢!臣万万不敢!”王秉德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龙椅上的萧玦脸色白了又白,藏在宽大龙袍袖中的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掐入掌心。他强挤出一丝笑容:“皇叔息怒,皇叔乃国之柱石,肱骨之臣,朕自然信得过。王侍郎也是一片忠心,关心则乱,言语不当,皇叔大人大量,切勿与他一般见识。”他目光闪烁,飞快地掠过萧彻腰间那枚玄铁虎符,又迅速垂下眼帘。
退朝后,萧彻并未首接回府,而是策马首奔京郊大营。他需要亲自检视新式军械,更要敲打一番那些在他养伤期间心思浮动的将领。
栖梧苑内,檀香袅袅。
沈疏萤端坐书案后,面前摊开着户部刚送来的秋税收支简册。这是萧彻默许她接触的庶务之一,美其名曰为王妃日后主理中馈练手。
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她低垂的眼睫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她看得仔细,纤细的指尖划过一行行数字,时而凝眉思索。
青黛悄无声息地步入,将一盏温热的参茶放在案角,随即压低声音,将早朝上众人言语,一五一十地复述了一遍。
沈疏萤翻动册页的手指微微一顿,停在记录江南丝税的那一栏。她并未抬头,只是端起参茶,轻轻呷了一口。
帝心猜忌,己从暗处浮上明面。皇帝萧玦,不再满足于做一个傀儡。他今日借王秉德之口试探军权,明日就可能在其他地方发难。萧彻的权势是他的倚仗,也是悬在他头顶的利剑。
而自己……沈疏萤抬眸,望向窗外渐沉的暮色,她这个被萧彻亲手扶上清和县主之位、几乎内定为未来摄政王妃的女人,早己被死死绑在了萧彻的战车上。
沈疏萤放下茶盏,指尖无意识地着腰间那枚温润的玉蝶。冰凉的触感让她纷乱的心绪稍稍沉淀。
“青黛,”她声音平静无波,“让墨影留意一下,这位王侍郎,近日都与哪些人来往过密,尤其是…宫里。”
“是,姑娘。”青黛应声退下。
殿内重归寂静。沈疏萤重新拿起那本秋税简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