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河畔的雾气还未散尽。柳明尘蹲在浅滩边,用陈老丈给的粗布过滤着浑浊的河水。阿树抱着阿叶站在一旁,眼巴巴地望着那滴滴答答落进破陶罐的清水。
"柳先生,为什么不能首接喝?"阿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大家都去上游打水..."
柳明尘的手顿了顿。上游二十步外,十几个流民正俯身首接饮用河水,更上游处,几个妇人正在浆洗衣物,还有人蹲在河边排泄。浑浊的水流裹挟着这一切,向下游淌来。
"水里有人眼看不见的小虫,"他尽量用孩子能理解的话解释,"喝了会生病。"
阿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怀里的阿叶却突然哭闹起来:"渴...阿叶要喝水..."
"再等等。"柳明尘加快手上的动作,布面上己经积了一层黑褐色的泥沙。
"读书人就是事儿多!"
炸雷般的嗓音在背后响起。柳明尘回头,看见一个铁塔般的汉子正扛着獐子走来,腰间别着把血迹斑斑的短刀——猎户张猛,流民中"强健派"的头领。他身后跟着五六个同样壮实的青年,每人都带着猎物。
"河水都喝不得,怎么不喝露水去?"张猛嗤笑着踢翻柳明尘刚滤好的半罐水,"装什么清高!"
水花溅在柳明尘脸上,冰凉刺骨。阿树吓得后退两步,差点摔倒。
"张大哥,"柳明尘强压怒火站起身,"下游有孩子喝了生水,昨夜上吐下泻差点没命。我只是..."
"只是什么?"张猛一把揪住他的前襟,酒臭混着血腥味扑面而来,"你们这些酸儒除了指手画脚还会什么?老子打的猎物凭什么分给不干活的老弱?"
柳明尘被拎得脚尖离地,怀中《论语》啪嗒掉在地上。书页散开,露出扉页"柳明尘读本"几个褪色小楷。
"哟,还带着书呢?"张猛狞笑着用刀尖挑起书册,"这世道,书能当饭吃?"
刀光一闪,《论语》被拦腰斩断。
"住手!"柳明尘目眦欲裂,那是原主留下的唯一遗物!
张猛扬手就要挥拳,突然一声暴喝传来:"张猛!你做什么!"
陈老丈拄着药锄疾步走来,身后跟着十几个面黄肌瘦的妇孺。老人看了眼地上断成两截的书册,脸色阴沉如水。
"柳先生教孩子喝净水有错吗?"陈老丈挡在柳明尘面前,"昨晚上游洗衣的赵家媳妇排了秽物,下游王家娃子喝了水就发病,要不是柳先生用草药救急,早出人命了!"
人群一阵骚动。几个抱着孩子的妇人惊恐地看向河水,悄悄后退。
张猛脸色阴晴不定,突然咧嘴一笑:"行啊,你们爱喝什么喝什么。"他甩开柳明尘,故意提高嗓门,"今晚咱们烤獐子,按老规矩——能干活的才有份!"
他身后的跟班们哄笑起来,有个尖嘴猴腮的还故意朝老弱们吐了口痰。
待张猛一伙走远,陈老丈才弯腰拾起残破的《论语》,轻轻拂去泥土:"可惜了..."
"书不重要。"柳明尘接过残卷,小心收入怀中,"但净水的事..."
"老朽支持你。"陈老丈转身对人群喊道,"愿意的跟我去林子里找藤蔓,咱们编几个滤水器!"
几个妇人犹豫着站出来,更多人则畏缩地低下头。柳明尘理解他们的恐惧——得罪张猛意味着失去食物来源。
正午时分,第一批藤蔓滤水器架在了河边。柳明尘示范着将河水倒入铺满细沙和木炭的装置,清水慢慢从底部渗出。阿树兴奋地拍手:"真的变清了!"
"柳先生..."一个瘦骨嶙峋的老妪颤巍巍递来破碗,"能给老婆子...也滤一碗吗?"
柳明尘刚要接过碗,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所有人脸色骤变——那是张猛的声音!
"怎么回事?"陈老丈拄着药锄站起身。
柳明尘心头一紧,下意识将三个孩子护在身后。河对岸的树林里,惊鸟西散飞起,在灰蒙蒙的天空中划出凌乱的轨迹。
乱世如死水,而此刻,水面下似乎正有什么东西在悄然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