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妹俩正低声说着体己话,帘子外传来小丫鬟春桃刻意拔高的通报声:“小姐,沈小将军来了,说在府里的练武场等小姐呢!”
“沈灼哥哥来了?”白衔音眼睛倏地一亮,方才的愁绪瞬间被抛到九霄云外,整个人像被注入了活力,一下子从软榻上弹了起来,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她随手抓起旁边搭着的一件火红绣金线的外衫披上,对着菱花镜草草理了理有些凌乱的发髻,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看了看,转身就要往外冲。
“姐姐!”白潇潇无奈地叫住她,拿起梳妆台上那支被白衔音遗忘的、造型别致的赤金红宝石步摇,快走两步追上,仔细地簪进她浓密的发髻里,又替她理了理衣襟袖口,动作细致温柔,“慢些跑,像个什么样子。头发都乱了。”她看着姐姐瞬间变得光彩照人、明艳不可方物的脸,叮嘱道,“小将军约你,想必是有事。不要太着急~”
“知道啦知道啦!”白衔音胡乱应着,心早就飞到了练武场,对着妹妹绽开一个大大的、毫无阴霾的笑容,提着裙摆,像一团燃烧的火焰般冲了出去。那鲜亮的红色身影,在春日的光影里跳跃着,充满了蓬勃的生命力。
白潇潇站在门口,目送着那抹红影消失在回廊尽头,脸上的温柔缓缓褪去,重新覆上那种清冷沉静的釉色。她转身走回屋内,坐到书案前,铺开一张素笺,提笔蘸墨,略一沉吟,开始书写。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轻响,每一个字落下,都像在无声地编织一张无形的网。
白府的练武场位于宅邸西侧,地方不大,但沙土地平整,旁边摆放着石锁、兵器架。春日午后的阳光暖融融地洒在沙地上,空气里有股干燥的泥土和草木气息。沈灼一身玄色劲装,身姿挺拔如松,正背对着入口的方向,静静站着。他手里似乎拿着什么东西,微微垂首看着。
白衔音一路小跑过来,带着一阵香风,气息微喘,脸颊因为运动泛起健康的红晕,更添几分娇艳。她人未到,清亮欢快的声音先至:“沈灼哥哥!”
沈灼闻声立刻转过身,那张轮廓分明、带着军旅之人特有气质的脸上,在看到白衔音的瞬间,冰雪消融,只剩下暖阳般的温柔笑意,连眉梢眼角的冰冷都舒展开来。“音音。”他唤了一声,声音低沉悦耳,带着毫不掩饰的宠溺。
他快步迎上几步,很自然地伸出手,用指腹轻轻擦去她鼻尖上因为奔跑渗出的一点细密汗珠。动作熟稔又亲昵,仿佛做过千百遍。“跑这么急做什么?看这一头的汗。”他语气带着轻微的责备,更多的却是心疼。
白衔音仰着脸任由他擦,嘿嘿傻笑,完全不在意:“听到你来了,高兴嘛!你找我有事?”她那双妩媚的桃花眼亮晶晶地瞅着他,带着毫不掩饰的欢喜和依赖。
沈灼看着她纯粹的笑容,心头一片柔软,随即又被一层沉沉的阴霾笼罩。他拉着她的手,走到场边一棵枝叶繁茂的老槐树下,树荫浓密,挡住了有些灼人的阳光。两人在树下的石凳上并肩坐下。
“嗯,”沈灼点点头,脸上的笑意淡了些,染上凝重,“北疆…不太平了。戎狄部族联合了几个小部落,又在边境集结,劫掠了好几个村镇。”他声音低沉,带着少有的肃杀之气,“陛下震怒,己下旨点兵。我…不日便要随军出征。”
“出征?!”白衔音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血色仿佛一瞬间褪去,明媚的眼睛里瞬间涌上巨大的惊慌和无措,她猛地抓紧了沈灼的手臂,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结实的肌肉里,“又要打仗?什么时候走?去多久?危不危险?”一连串的问题像爆豆子一样砸出来,声音都带上了颤音。
沈灼反手握住她冰凉微颤的小手,用自己温热宽厚的手掌紧紧包裹住,试图传递一些力量。“具体时日未定,但就在这几日了。归期…难料。”他看着她瞬间蓄满泪水的眼睛,心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住,又酸又疼。他避开了“危险”二字,只是用拇指指腹,一遍又一遍,极其温柔地着她细腻的手背,仿佛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小兽。“别怕,音音。我一定会回来。”
“每次你都这么说!”白衔音的眼泪终于忍不住,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砸在两人交握的手上,也砸在沈灼的心上,“刀剑无眼,战场那么凶险…我不要你去!沈灼哥哥,你别去好不好?”她像个耍赖的孩子,用力摇晃着他的手臂,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和哀求。她害怕,怕极了。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早己在不知不觉中酿成了浓得化不开的情愫。沈灼是她混乱不安的世界里,最坚实、最温暖的依靠。
沈灼的心被她哭得揪成一团,几乎要喘不过气。他抬起另一只手,用指腹笨拙又轻柔地擦去她脸上的泪珠,可那泪水却像断了线的珠子,越擦越多。“傻丫头,”他喉头有些发哽,声音却异常坚定,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身为将门之后,守土安民,责无旁贷。这是沈家的宿命,也是我的选择。我要好好护着你,更要护着这方百姓的安宁。”他顿了顿,目光灼灼地锁住她泪眼朦胧的脸,“况且,只有天下太平,我们才能有安稳的日子。音音,等我回来,好不好?”
白衔音只是哭,用力摇头,又点头,语无伦次:“不好…呜…你要好好的…一定要回来…我…我等你…我给你做…做好多好多好吃的…”
沈灼被她这副又傻又真的模样弄得心软得一塌糊涂,又酸楚难言。他不再说话,只是张开双臂,将这个哭得浑身发抖的小人儿,轻轻地、珍重无比地拥入怀中。她的身体柔软温热,带着她特有的、淡淡的甜香气息,此刻却脆弱得像易碎的琉璃。沈灼收紧了手臂,下巴轻轻抵在她散发着馨香的发顶,感受着她细微的抽噎和身体的颤抖,仿佛要将这一刻的温度和触感,深深烙进骨血里。
练武场静悄悄的,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少女压抑不住的细微啜泣。阳光透过槐树叶的缝隙,在两人相拥的身影上投下细碎跳跃的光斑。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变得粘稠而悠长。
不知过了多久,白衔音的哭声渐渐弱了下去,变成小声的抽噎。沈灼感觉到怀里的身体不再那么紧绷,才稍稍松开一些。他低下头,捧起她的脸。她哭得眼睛红红的,鼻尖也红红的,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像沾了露水的花瓣,可怜又可爱。
“好了,小花猫,”沈灼的声音带着笑意,又无比温柔,用指腹蹭去她眼角残余的湿意,“再哭下去,眼睛要肿了,就不漂亮了。”
“哼!”白衔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哼了一声,赌气似的别开脸,却也没挣脱他的手。
沈灼失笑,从怀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物件,托在掌心,递到白衔音面前。“音音,你看这个。”
白衔音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过去。只见他宽厚的手掌中,静静卧着一只小小的玉兔。玉质温润细腻,是上好的羊脂白玉,通体无瑕。兔子雕得憨态可掬,两只长耳朵竖着,圆溜溜的眼睛,三瓣嘴微微,仿佛在微笑。形态栩栩如生,连短短的尾巴都雕琢得细致入微。最特别的是,兔子并非纯白,耳朵尖和眼睛的位置,巧妙地利用玉料本身的微黄沁色,染上了一点点暖黄,更添了几分灵动可爱。
“呀!”白衔音低呼一声,瞬间忘了刚才的悲伤,眼睛亮得像发现了宝藏,“好可爱的小兔子!”她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碰了碰玉兔光滑温凉的背脊,爱不释手。
“喜欢吗?”沈灼看着她瞬间被点亮的表情,心底的阴霾也散去了几分,眼底是化不开的深情和温柔,“这是我在西市偶然寻到的料子,请匠人雕的。”他拉起她一只手,将那只小小的玉兔郑重地放在她的掌心,然后用自己温热的大手,将她的小手连同那玉兔一起,紧紧包裹住。
“音音,”他凝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而郑重,带着磐石般的承诺,“这只兔子,替我陪着你。想我的时候,就看看它。等我回来。等我回来,我就去求圣上赐婚,风风光光地娶你过门。从此以后,天南海北,朝朝暮暮,我沈灼,护你一生周全,再不许任何人欺你、伤你、让你掉一滴眼泪。”
他的目光炽热而专注,像燃烧的火焰,几乎要将她融化。白衔音只觉得一股滚烫的热流从被他紧握的手心一首蔓延到西肢百骸,冲得她心口发胀,鼻尖发酸,刚刚止住的眼泪又有决堤的趋势。她用力吸了吸鼻子,看着掌心那枚温润可爱、仿佛带着他体温的玉兔,又抬头看着他写满郑重承诺的深邃眼眸。
“沈灼哥哥…”她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更多的却是甜蜜和依赖。她低头,看着掌心里的小兔子,鬼使神差地,竟将那玉雕的、小小的兔耳朵,轻轻含进了嘴里,用牙齿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像在确认什么。
沈灼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孩子气举动弄得一愣,随即哭笑不得,方才那沉重而旖旎的气氛瞬间被打破。“傻丫头!”他失笑,赶紧把玉兔从她嘴里“抢救”出来,又好气又好笑地用指腹擦去兔耳朵上沾着的一点可疑水光,“这是玉!不是糯米糕!不能吃!”
白衔音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蠢事,脸颊“腾”地一下红透了,比身上的红衣还要鲜艳。她羞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捂着脸跺脚:“哎呀!我…我一时忘了嘛!谁让它看起来…看起来那么像好吃的…”声音越说越小,最后几乎成了蚊子哼哼。
沈灼看着她羞窘得无地自容的样子,心软得一塌糊涂,所有的离愁别绪似乎都被她这傻乎乎的一咬冲淡了。他朗声大笑起来,胸腔震动,笑声爽朗开怀,充满了宠溺和纵容。他重新将那只被“玷污”过兔耳朵的玉兔塞回她手里,顺势揉了揉她柔软的发顶。“收好了,我的小馋猫郡主。这可是定礼,弄丢了,或者啃坏了,我可是要找你算账的。”
白衔音紧紧攥住那枚温润的小玉兔,感受着它在掌心带来的踏实感,仿佛握住了他沉甸甸的承诺。她红着脸,用力点头,声音虽小却无比坚定:“嗯!我收好!等你回来!沈灼哥哥,你一定要平平安安地回来!”她抬起头,泪痕未干的红肿眼睛,此刻却燃烧着明亮的火焰,充满了对他的信任和期盼。
“好。”沈灼深深地看着她,眼中再无其他,只有她明媚的倒影。他郑重地点头,仿佛立下了一个关乎生命的誓言。“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