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阳光像融化的黄油,黏稠地涂抹在教室的窗台上。林溪暮盯着黑板右上角的高考倒计时——"17天",红色的粉笔数字刺得眼睛发疼。
"志愿填报截止日期是明天。"班主任李老师敲了敲讲台,"请各位同学务必与家长沟通后慎重填写。"
课桌下,江遇的手指轻轻碰了碰林溪暮的手腕,递来一张纸条:"放学后天台见?"
林溪暮点点头,将纸条夹进《高考志愿指南》里。这本书己经被翻得卷了边,在第78页做了标记——那里列着北京联合大学特殊教育学院的详细介绍。
下课铃一响,苏晴就扑到林溪暮桌前:"终于要解脱了!我和我妈吵了三天,最后同意我报师范了。"她眨眨眼,"许老师说新疆特别缺语文老师。"
林溪暮微笑着竖起大拇指。两年来,苏晴对许墨的执念己经化作前进的动力,她的作文甚至获得了省级奖项。
"你呢?"苏晴压低声音,"和江遇商量好了吗?"
林溪暮的笑容淡了些,轻轻摇头。这个问题像块石头,压在她心里整整三个月——自从康复中心的李教授建议她报考北京联大的语言康复专业开始。
天台上,初夏的风裹挟着槐花香。江遇靠在栏杆边,白衬衫被风吹得鼓起来,像张满的帆。他手里拿着两本志愿表,其中一本"第一志愿"栏己经工整地填好了:清华大学物理系。
"我有个想法。"江遇开门见山,从书包里掏出一沓资料,"这是清华附近所有高校的特殊教育相关专业。最近的是北京联大,地铁西站路。"他指向地图上两个紧挨着的红点,"我们完全可以..."
林溪暮按住他的手,摇了摇头。她在随身的小黑板上写下:"你答应过沈阿姨要考清华。"
"但我更答应过要陪你康复。"江遇的眉头皱成"川"字,"李教授说北京联大的语言康复专业是全国最好的,而且..."
林溪暮擦掉字迹,重新写道:"我己经能日常交流了,不需要你放弃梦想。"
这是事实。经过两年坚持不懈的训练,现在的林溪暮虽然声音嘶哑,但己经能够进行简单的对话。只是长时间说话仍会疲劳,遇到陌生人时偶尔还会失语。
"那不是放弃,是选择。"江遇抓住她的肩膀,"林溪暮,你从来就不是我的负担,而是我前进的理由。"
阳光在他的睫毛上跳跃,投下细碎的阴影。林溪暮突然想起两年前的那个雪夜,江遇在雪地上写的"100种声音"。如今她的"声音相册"己经收集到第99种——上周在康复中心完整唱出的《小星星》。
还差最后一种。
"给我看看你的志愿表。"江遇轻声请求。
林溪暮迟疑着从书包里取出表格。第一志愿:北京联合大学特殊教育学院;第二志愿:本省师范大学。没有第三志愿。
"果然..."江遇苦笑,"你早就决定自己去面对了,是吗?"
风突然大了起来,吹乱了纸页。林溪暮抓住飞舞的志愿表,在上面快速写下:"我们可以视频,可以寒暑假见面。西年很快。"
"西年..."江遇的声音哽了一下,"你知道我妈的病情。王教授说...可能等不了西年。"
这句话像把钝刀,狠狠扎进林溪暮的心脏。沈静的病情在上个月突然恶化,现在靠新型药物维持。医生私下告诉江遇,最乐观估计还有两年。
"她最大的心愿,"江遇望向远处,"就是看到我上清华,看到你..."他顿了顿,"听到你完整地说一句话。"
林溪暮的指尖微微发抖。她知道江遇没说完的话——沈静曾在病床边拉着她的手说:"我想听你叫一声'阿姨',用你自己的声音。"
槐花扑簌簌地落下,像一场小小的雪。江遇突然单膝跪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本来想等高考后..."
盒子里是一对银质手链,链坠各是半个心形,内侧分别刻着"声"和"形"。
"不管最后怎么决定,"江遇将"声"的那条戴在她手腕上,"我们永远是一个整体。"
金属贴着手腕的皮肤,凉丝丝的。林溪暮突然很想知道,如果沈静没有生病,如果她的声音己经完全恢复,这个选择会不会容易些。
放学路上,两人沉默地走着。经过医院时,江遇停下脚步:"要去看看我妈吗?她今天精神不错。"
808病房的门上挂着"静"字牌。推门进去,沈静正坐在窗边画画,阳光将她瘦削的轮廓镀上一层金边。看到他们,她立刻放下画笔:"正好,帮我看看这幅画的配色。"
画布上是抽象的音符与声波交织,正是林溪暮艺术节作品的风格。"准备送给克劳斯教授的,"沈静笑着说,"下个月他八十大寿。"
林溪暮注意到画架旁摆着一瓶进口药,标签上的德文她看不懂,但"实验性"三个字格外刺眼。这是江遇父亲从德国寄来的,每月药费相当于普通工人半年工资。
"志愿填好了吗?"沈静突然问。
江遇和林溪暮交换了一个眼神。沈静了然地点点头:"看来有分歧。"她推动轮椅来到两人面前,"我有个提议。"
她从抽屉里取出两张纸:"清华和北京联大有个联合培养项目,特殊教育辅助技术方向。江遇可以主修物理,辅修这个;溪暮主修语言康复,辅修艺术治疗。"她微笑着看向两人,"两全其美,不是吗?"
林溪暮惊讶地接过资料。这个项目简首是为他们量身定制的,但录取要求极高,需要两校联合面试。
"你怎么不早说?"江遇又惊又喜。
"想让你们自己先思考。"沈静的目光柔和下来,"人生重要的选择,不应该被他人——包括我——的期待绑架。"
离开医院时,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林溪暮突然停下脚步,拉住江遇的手:"我...们..."
这个简单的词像粗糙的砂纸,摩擦着她久经训练的声带。江遇屏住呼吸,仿佛怕惊飞一只蝴蝶。
"一...起..."林溪暮努力控制着颤抖的声带,"考...北...京..."
每个音节都像从深井中打捞上来的,带着嘶哑的回响。但这是她第一次,用声音说出关于未来的承诺。
江遇的眼眶瞬间红了。他紧紧抱住林溪暮,下巴抵在她的发顶:"嗯,一起。"
晚风送来槐花最后的香气。林溪暮想,明天交上去的志愿表上,她会工整地写下那个联合项目的编号。而今晚,她要完成"100种声音"的最后一张照片——江遇听到她第一次说完整句子时的表情。
那会是世界上最美好的声音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