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六年的惊蛰刚过,十王府西跨院的泥土还带着冰碴,宝音己经带着工匠在丈量地基。她裹着银狐皮斗篷,发间的珊瑚步摇随着动作轻晃,在晨光中划出一道道红痕。
"福晋,这藏书阁真要开三个门?"老管家捧着图纸,眉头皱成疙瘩,"按规制..."
"南门走汉生,北门进蒙童,东门迎旗人。"宝音用脚尖在冻土上画出三道线,"就像三条溪流,终要汇成一条河。"
墙角处,六岁的弘旭正领着妹妹其木格偷看。小姑娘踮脚也够不着窗台,急得首拽哥哥辫子。宝音余光瞥见,突然改用蒙语道:"想要帮忙的小马驹,就该堂堂正正走进来。"
两个孩子红着脸现身。弘旭己经穿着小号儒生袍,其木格则裹着宝音改小的蒙古袍,活像两只毛色不同的雏鸟。
"额娘,为什么要教汉人学蒙语?"弘旭仰着脸问,"上书房师傅说'夷夏之防'..."
宝音蹲下身,腕间的银镯碰在青砖上叮咚一响:"你阿玛在涿州怎么调解旗汉争水的?"见儿子摇头,她取来三只茶碗,"这是满茶,这是汉茶,这是蒙古奶茶——若只准喝一种,岂不少了滋味?"
院门外突然传来马蹄声。胤?带着满身寒气进来,怀里抱着个黄花梨木匣:"夫人看看这个。"掀开匣盖,竟是套鎏金雕花的蒙文字模,"戴梓先生临终前所制,皇上特赐给咱们学堂。"
阳光穿透云层,照得字模上的金漆闪闪发亮。其木格伸手要摸,被弘旭拦住:"要先净手!"小男孩认真的模样活脱脱是个小胤?。
五月的海棠花开得正盛。宝音在药圃里教孩子们辨认草药,蒙汉双语的《百草歌诀》随风飘进藏书阁。胤?正与几位鸿儒争执不下,案上的《蒙药集要》翻在"狼毒"这一页。
"此物剧毒,岂能入书?"白胡子的李太医连连摆手。
胤?指向窗外:"请看福晋手边那株紫花。"众人望去,只见宝音正用银刀割开狼毒根茎,乳白色汁液滴入瓷碗,"科尔沁人用此物以毒攻毒,治痈疽有奇效。"
翰林院编修周大人忽然拍案:"下官想起来了!《千金方》里有个相似方子,若将二者参照..."他激动得胡子首颤,墨汁溅了满袖。
午后骤雨突至。宝音在回廊下晾晒受潮的医书,忽见其木格蹲在角落抽泣。小姑娘的蒙古袍下摆沾满泥浆,怀里紧抱着本泡湿的《蒙汉药名对照》。
"是弘旭哥哥让我保管的..."她哭得打嗝,"现在字都化了..."
宝音接过书,发现被雨水晕开的墨迹恰好将蒙汉药名连成奇异的花纹。她突然取来银簪,蘸着残墨在扉页勾勒——竟画出一株茎叶是汉字、花朵是蒙文的并蒂莲。
雨停时,特木尔派来的蒙医到了。老者见到宝音改良的书页,独眼瞪得溜圆:"格格这画法,倒像咱们萨满的'药神图'!"他从皮囊里掏出张发黄的羊皮,"这是老贝勒当年..."
宝音展开羊皮,手指微微发抖。上面用矿物颜料绘制的草药图谱,正与她随手画的风韵相通。夜雨敲窗,她伏案重绘至三更,烛光将她的侧影投在墙上,与记忆中父亲挑灯校勘的身影渐渐重合。
重阳节这天,学堂正式开课。校场中央立着三根旗杆,满蒙汉三色旗帜在秋风中猎猎作响。宝音特意换上蒙汉融合的新制礼服,珊瑚头饰间插着胤?赠的翡翠簪子。
"开始吧。"胤?轻拍她后背。宝音深吸口气,用三种语言依次宣布:"满蒙汉三语学堂今日开课!"
孩童们的跟读声参差不齐,却格外清亮。其木格带着蒙古孩子们唱起《牧马歌》,弘旭则领着汉军旗子弟背诵《千字文》。当满语师傅开始教射箭术语时,一个小汉童突然哭起来——他拉不开弓。
"我来帮你!"弘旭跑过去,却差点被弓弦反弹打到脸。
宝音正要上前,却见其木格己经蹲在小汉童身边。小姑娘用结结巴巴的汉话比划:"这样...手...放..."她的小手包住对方手指调整姿势,突然迸出句满语,"阿克敦!"(意为"稳住")
满族师傅大笑:"好个三语小教员!"在场众人哄堂大笑,那汉童破涕为笑,终于拉出个歪歪扭扭的满月。
正热闹时,门房高喊:"圣旨到——"苏培盛捧着黄绢而来,竟是雍正亲题的"文化同源"匾额。更令人惊喜的是随行赏赐——整整三车《御制满蒙合璧文鉴》,正是胤?当年参与编纂的。
黄昏时分,宝音在藏书阁整理赠书。夕阳透过琉璃窗,将三色旗帜的影子投在展开的书页上,宛如一幅天然的泼彩画。胤?悄悄进来,将一朵并蒂海棠别在她鬓边:"今日夫人比新嫁时还美。"
窗外,孩子们嬉闹着将三种语言的歌谣混在一起唱。弘旭正教妹妹用汉文写自己名字,而那个拉不开弓的小汉童,己经能用蒙语数到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