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瑾被锁拿入诏狱的消息,如同一块巨石砸入深潭,瞬间在紫禁城内外激起千层浪。郑贵妃闭宫称病,往日门庭若市的宫苑一片死寂。
东厂提督高起潜罕见地保持了沉默,仿佛从未与陈瑾有过瓜葛,只是那双细长的眼睛里,阴鸷更深了几分。
北镇抚司内,气氛却呈现出一种诡异的亢奋。骆养性成了这场风暴中最大的赢家。他雷厉风行地查办了陈瑾贪渎赈粮、勾结奸商、引发民变的惊天大案,证据确凿,人证物证链条完整,连皇帝都当廷震怒,亲口嘉奖其“忠勤体国,不畏权阉”。
一时间,骆指挥使的权势如日中天,炙手可热。往日那些或明或暗的掣肘仿佛一夜消失,东厂的气焰也暂时收敛。
诏狱深处,陈瑾被单独关押在地字最底层、戒备最森严的牢房。曾经权势熏天的大珰,如今穿着肮脏的囚服,蜷缩在冰冷的石床上,等待他的,将是三法司会审后的明正典刑。他的倒台,在宫中留下了一个巨大的权力真空,也留下无数亟待填补的利益链条。
值房内,陆铮看着王总旗呈上来的、关于陈瑾案后续抄没家产和审讯其党羽的初步报告。数额惊人的金银珠宝、京畿良田地契、甚至还有几件逾制的器物,都印证着陈瑾多年来的贪婪无度。
“大人,”王总旗压低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陈瑾那老阉狗在宫外的好几处产业,还有他那些心腹太监、宫女的‘孝敬’路子……骆大人那边,己经安排人接手了……动作很快。”他话没说完,意思却很清楚。骆养性正以惊人的速度,吞噬着陈瑾留下的遗产,壮大着自己的势力网。那些曾经属于陈瑾的财路和人脉,正在悄无声息地改姓骆。
陆铮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嗯”了一声。这本就是预料之中。骆养性借他这把刀除掉了陈瑾,自然要享用最大的战利品。他放下报告,问道:“刘成那边,有什么动静?”
王总旗脸色一正:“回大人,刘千户最近……很忙。骆大人似乎将清查户部余孽、整肃京畿粮商的部分差事交给了他。他手底下的人,跟顺天府、五城兵马司那边打得火热,抓了好几个囤积居奇的奸商,抄没了不少粮食铺子……风头很劲。”
陆铮指尖在桌案上轻轻一点。刘成,这个骆养性麾下最会逢迎、也最懂得“刀法”的心腹,果然被推到了前台。他查办粮商是假,借机清洗陈瑾残余势力、安插骆养性的亲信、并从中大肆捞取好处才是真。这又是一场瓜分盛宴,只不过吃相稍微“合法”了些。
“知道了。”陆铮的声音依旧平淡,“我们手上的案子,按部就班处理。陈瑾的尾巴,骆大人自有安排,不必我们操心。”
“是。”王总旗应道,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大人,那……赵老蔫和李二牛他们?”
“赵老蔫,”陆铮沉吟片刻,“给他一笔银子,送他回通州老家养老。告诉他,忘掉这里的一切,安度晚年。”这个老库丁是功臣,也是活口,留在京城太危险。远离是非之地是最好的保护。
“至于李二牛,”陆铮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给他个机会。若他愿意,可以留在北镇抚司做个外围的力士,管管仓库或者跑跑腿。给他个安身立命的差事,也算……对得起他死去的亲人。”这是他能给这个在绝望中挣扎过的流民,一点微小的补偿。
“卑职明白!”王总旗领命而去。
值房里只剩下陆铮一人。他走到窗边,推开一丝缝隙。诏狱高墙外的天空,依旧灰蒙蒙的。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种变化。骆养性依旧会召见他,询问公务,语气甚至比以前更“温和”几分。但那温和之下,是更加深沉的审视和不易察觉的疏离。同僚们的目光也更加复杂,敬畏中掺杂着忌惮,甚至有一丝幸灾乐祸——飞鸟尽,良弓藏,这是锦衣卫里亘古不变的道理。
陆铮这把刀,在砍倒了陈瑾这棵大树后,锋芒毕露,却也把自己置于了更加孤立和危险的位置。
下值后,他依旧去了那间“老张酒馆”。跛脚掌柜默默地端来烧刀子和煮豆。陆铮独自坐在角落,辛辣的酒液滚过喉咙。
晋升?他没有去想。骆养性绝不可能在此时提拔他,那等于给自己身边放一个潜在的威胁。
但他并非全无收获。陈瑾案的雷霆手段,在底层校尉和力士中悄然树立起一种威信——这是一个能办大事、敢碰硬茬的上官。王总旗更加死心塌地,老张看他的眼神里也多了一丝真正的敬畏。赵老蔫的私账和码头传递消息的渠道,证明了他初步构建的、属于自己的信息网的潜力。
更重要的是,皇帝心中那个“能办事、不畏权阉”的印象,如同深埋的种子,等待着合适的时机破土而出。
他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丢下铜钱。走出酒馆,
骆养性在享受胜利的果实,高起潜在舔舐伤口,蛰伏待机。而他陆铮,则在权力的夹缝中,默默积蓄着力量,等待着下一次风暴的来临,或者……等待着那块名为“骆养性”的巨石,自己出现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