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卫指挥使司,案头堆放着王总旗带人从“永丰号”米铺查抄的账册,上面清晰地记录着从“顺发车马行”低价购入“裕丰仓陈米”的交易,数额巨大!旁边是赵老蔫的私账,以及初步突审张主事和小舅子供出的、指向陈瑾收受巨额贿赂、指使他们倒卖官粮的口供(虽然张主事在签字画押后不久,就在诏狱内“突发急病暴毙”了)。
骆养性枯瘦的手指捏着一份东厂高起潜派人送来的、措辞“关切”的密函,上面隐晦地提及陈瑾乃贵妃宫中旧人,望骆指挥使“明察秋毫,勿枉勿纵”。他脸上阴云密布,眼神在愤怒、忌惮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中交织。
愤怒于陈瑾的愚蠢和贪婪,竟捅出如此大的篓子;忌惮于高起潜和郑贵妃可能的反扑;兴奋于……这份泼天的功劳和扳倒陈瑾后可能带来的权力真空!
陆铮垂手肃立,汇报着“初步”调查结果,将矛头精准地集中在张主事、其小舅子、顺发车马行和永丰号米铺这条线上,并“遗憾”地报告了张主事的“暴毙”。他刻意淡化了赵老蔫私账的作用,只说是“关键佐证”,也隐去了麻袋碎片上那个致命的“瑾”字。
“……人证物证确凿,张德禄旧案亦与此人有所牵连。”陆铮最后总结道,声音平稳无波,“陈瑾身为内廷大珰,贪渎国帑,勾结奸商,倒卖赈灾官粮,引发民变,致数十无辜死伤,罪证昭昭,罄竹难书!卑职恳请指挥使大人,据实上奏,请旨严办,以正国法,以平民愤!”
骆养性盯着陆铮。他知道陆铮有所保留,也知道陆铮把这份足以捅破天的功劳,巧妙地递到了自己手上。陆铮要的是陈瑾死,而他骆养性,需要这份功劳来稳固地位,甚至……更进一步。至于陆铮保留的那些东西?那是聪明人的自保之道,也是未来可能的把柄。眼下,他们目标一致。
“哼!”骆养性将高起潜的密函随手丢在一边,发出一声冷哼,“内宦干政,贪墨至此,天理难容!真当这大明的法度是摆设了?”他站起身,一股久违的、属于锦衣卫指挥使的凌厉气势勃然而发,“拟奏本!本座要亲自面圣!将此案人证、物证,一五一十,奏明圣上!请旨,锁拿陈瑾,交三法司会审!”
“是!”陆铮垂首应命,嘴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陈瑾,完了。
……。
数日后,皇宫,乾清宫西暖阁。一份措辞激烈、证据详实的奏本,连同几大箱证物,摆在了崇祯皇帝的御案上。一同呈上的,还有骆养性痛心疾首的当面陈词,以及……那个在混乱中被陆铮“无意”安排、由王总旗“巧妙”带入宫闱、在皇帝震怒时“恰好”被召见询问粥厂惨状的流民李二牛。
李二牛跪在冰冷刺骨的金砖地上,面对九五之尊,吓得魂飞魄散,语无伦次。但他那带着浓重河南口音的哭诉,那描绘亲人被踩踏而死的悲恸,比任何华丽的弹劾奏章都更具冲击力。尤其是当他提到“库房里白花花的好米”时,崇祯那张因忧劳国事而愈发瘦削苍白的脸,瞬间变得铁青!
“砰!”崇祯帝猛地一拍御案,震得笔墨纸砚乱跳!他胸口剧烈起伏,眼中燃烧着被欺骗和巨大灾情点燃的熊熊怒火!
“好!好一个陈瑾!好一个朕身边的‘忠仆’!朕的百姓在啃树皮吃观音土!朕的官仓粮却在填这些蛀虫的私囊!还在朕的眼皮子底下!!”他声音嘶哑,带着一种被彻底激怒的疯狂,“骆养性!”
“臣在!”骆养性连忙跪倒。
“即刻锁拿陈瑾!押入诏狱!给朕严查!彻查!所有牵涉此案之蠹虫,无论品级高低,给朕一查到底!绝不姑息!”崇祯的咆哮在暖阁内回荡。
“臣遵旨!”骆养性叩首领命,心中一块大石落地,同时涌起巨大的狂喜。
等骆养性退出暖阁后,崇祯帝疲惫地靠在龙椅上,揉了揉刺痛的太阳穴。他目光扫过御案上那份由骆养性呈上、实则由陆铮幕后主导查办的、条理清晰、证据链完备的案卷副本。在案件的关键突破点和人证(赵老蔫、李二牛)的获取上,都隐约指向了那个名字——掌刑千户陆铮。
侍立在一旁的心腹老太监王承恩,敏锐地捕捉到皇帝目光的停留。他微微躬身,用不高不低、恰好能让皇帝听到的声音,如同自言自语般低语:
“陛下息怒……这案子,办得倒还利落。那千户陆铮,在此案中颇为得力,寻人证、取铁证,心思缜密,不畏权阉……前段时日还只是个小小的百户,不枉陛下亲自提拔。只可惜,只是个千户,有些事……怕也掣肘。”
崇祯帝闭着眼,没有回应。但王承恩的话,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在这内外交困、吏治腐败到令人发指的关头,一个能办事、敢办事、似乎还保留着一丝“不畏权阉”锐气的年轻锦衣卫官员的形象,悄然在皇帝疲惫而多疑的心中,留下了一抹微弱的印记。这份印象,在不久的未来,当骆养性因过度膨胀而触怒皇帝,当皇帝急需一把更年轻、更“干净”也更好掌控的刀来整顿锦衣卫时,将成为陆铮命运转折的关键契机。
此刻的陆铮,正站在诏狱高墙的阴影下,看着东厂番子“护送”(实为押解)着面如死灰的陈瑾,踏入北镇抚司那扇大门。他知道陈瑾的结局己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