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暖攥紧了竹篮,指节发白。她能感觉到周围街坊的目光,也能听见那些窃窃私语:“这是陈侍郎家的丫鬟……”
小暖听说,裴大人从前和陈侍郎那位续弦夫人有过婚约。
“翠柳,不得无礼。”一顶青绸轿子停在一旁,轿子里传出一道甜得发腻的女声。
轿帘掀开,一只纤纤玉手搭在丫鬟臂上,缓缓走出一位人。她身着湖蓝色织金缎裙,发间一支累丝金凤钗,耳坠明珠,眉目如画,唇若点朱,通身气派贵不可言。
“你就是黄小暖?”谢云裳上下打量着小暖,目光在她脸上的胎记上停留片刻,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小暖攥紧了竹篮,点了点头。她心想,这应该就是那位侍郎夫人谢云裳了。
听说,她从前是裴大人从前的未婚妻,二人是青梅竹马。只可惜……
谢云裳轻笑一声,声音柔得像蜜:“云湛哥哥真是好福气,妹妹今年多大?”
“十六。”小暖低声答道。
“听说你手艺很好,人称‘小暖师傅’?”谢云裳故作亲热地拉住她的手。
小暖点了点头。
她爹是伙夫,带她吃遍了京城大小酒楼。说也奇怪,但凡她吃过一次的东西,便能在脑中描绘出做法,回去一试,味道分毫不差、甚至更好。十三岁时,她就开始去大户人家帮厨,如今己是不少贵族家宴的主厨。
谢云裳笑意更深:“我家里过两日正好要办家宴,能否请妹妹来当主厨?”
小暖眼睛一亮。侍郎家的家宴,工钱少说也有五两银子,够她置办一套像样的嫁妆了。
小暖立即点头:“夫人若不嫌弃,小暖一定尽心。”
谢云裳满意地松开手,转身上轿。
轿走远了,翠柳凑近低声问:“夫人,您还真要请那个丑八怪来家里?”
谢云裳冷笑一声,指尖捻着帕子:“那个丑丫头,也配得上云湛哥哥?到时候,我要让她知道,什么叫高攀不起。”
谢云裳要整治小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
她用自己的私房钱在府外开了一间酒楼,请御厨鲍西坐镇研发菜品。本来生意好好的,可最近一年来,京城出现了一个极厉害的小厨娘,她研发的菜式没有一个不火爆。将她秘方买回去的酒楼,生意都蒸蒸日上。有几家原本都快倒闭了,硬是被她的新菜救活了。
本来谢云裳也想买秘方,可鲍西不服气,非要去会一会她,一会便露怯了。结下了梁子,鲍西更不许谢云裳买小暖的秘方。
如此一来,只能让这个小丫头一蹶不振,别再推出新菜式了。
谢云裳的轿子停在巷尾,鲍西闪身上前:“侍郎娘子,你约了那小丫头三日后上门帮厨?”
“嗯。”谢云裳冷冷道,“在我的地盘,非叫她狠狠吃瘪不可。你要是有什么计策,赶紧说来。”
鲍西压低声音:“小的有一计……”
* * *
三日后,晨雾未散,小暖己站在陈府朱红的大门前。谢娘子三日前邀她来做家宴主厨,工钱五两银子。这足够买一卷金线,绣完嫁衣最后的鸳鸯纹。
可当小暖推开厨房的门,一股混着鱼腥的潮气猛地呛进鼻腔,让她不由得皱了皱鼻子。
灶台冷得像口棺材,角落里堆着的“珍馐”让她皱起眉头。
几只螃蟹蔫蔫地吐着沫,她伸手轻轻一戳蟹壳,心里顿时一沉——水蟹!膏少肉薄,一蒸就缩,壳里全是水。
再看那鳜鱼,虽然完整,但鱼鳃己经泛白,腥气裹着黏液,哪还能做原定的清蒸?
“姑娘可仔细着,”灶台边正在吃瓜子的婆子斜眼乜她,嘴角挂着讥讽的笑,“这螃蟹金贵着呢,夫人特意吩咐的。”
小暖抿紧唇,袖中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那位侍郎续弦也不知是怎么想的,自个儿的家宴,为何要用这么劣质的食材?难不成是穷得揭不开锅了?
还没一个打下手的。
可她只是沉默地系上围裙。
厨房就是小暖的战场。她挽起袖子——罢了,改菜单!
水蟹咸鱼饭,这是海边渔民独有的吃法,京城的酒楼里还没人会做呢。小暖将蟹肉拆得细如发丝,混着隔夜咸鱼爆炒。蟹汁慢慢渗进每一粒米饭,咸鲜的味道竟逼出更浓的香气。
松子鳜鱼,这是经典的淮扬菜。小暖手里的菜刀灵巧地划开鱼身,炸成菊花状,金黄酥脆。当现熬的酸甜酱汁泼下时,“滋啦”一声,松子的香气顿时窜满整个厅堂。
蜜渍苦瓜,这是小暖自己独创的菜式。冰镇后的苦瓜被她切成薄如蝉翼的片,桂花蜜一浸,苦味竟成回甘。
今日,谢云裳邀请了几位京城的贵妇人来府中一叙。当菜品端上桌时,夫人们起初都皱着眉头,暗自交换眼神——
陈府怎用这等寒酸食材?
可当第一筷子入口,满座哗然:
“这蟹饭怎么如此鲜甜,是哪里的做法?”
“这松子鳜鱼真是绝了!”
“妾身往日从不吃苦瓜,没想到还有如此美味的做法!”
赞叹声此起彼伏,小暖在花厅外听到夫人们的赞扬,心里美滋滋的。
——可是那位坐在主位的陈夫人谢氏,怎么好像很不高兴的样子?
散席之后,宾客们陆续离去,谢云裳却将小暖单独留了下来。
她命丫鬟取来五两银子,漫不经心地扔在桌上,银锭在红木桌面上发出“当啷”一声脆响。
“拿着吧,”谢云裳懒懒地靠在椅背上,指尖轻轻敲打着扶手,“虽然菜做得不怎么样,好歹没让宾客们饿着肚子回去。”
小暖看着那锭银子,咬了咬嘴唇,还是忍不住说道:“夫人,今日的食材实在不新鲜。若不是我费尽心思改良做法,换了别的主厨怕是早就撂挑子走人了。”
她抬起头,目光清澈,“夫人该问问府上负责采买的人,这些菜钱都花到哪里去了?”
这话像一把尖刀,首戳谢云裳的痛处。作为掌家娘子,她惯常在采买上克扣银两,省下来的钱都拿去外面放印子钱。
谢云裳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原本以为此番能借京中贵夫人之口,将黄小暖手艺极差名不符实的恶名传扬出去,没想到反倒给这贱人长脸了。
谢云裳猛地站起身,尖声喝道,“放肆!你算什么东西,一个脸上长着烂疮的丑八怪,也敢在这里指手画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