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空错位的感觉只持续了极其短暂的瞬间。
当谢宣被那无可抗拒的柔和力量裹挟着停下时,眼前的景象己从燃烧的郢都废墟,变成了一处截然不同的、却同样压抑得令人窒息的空间。
这是一间石室。西壁由某种深灰色的、带着金属冷泽的岩石整体开凿而成,光滑平整,没有任何装饰。
穹顶很高,呈弧形,镶嵌着几颗散发着惨白色冷光的珠子,勉强照亮了这方寸之地。
空气冰冷、干燥,带着岩石本身特有的土腥味,还有一种若有若无的、类似铁锈的淡薄气息弥漫其中。
绝对的寂静笼罩着这里,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喧嚣,仿佛置身于坟墓深处。
谢宣身上的禁锢之力消失了,他踉跄了一下才勉强站稳。
肋下的斧伤和后背的刀口因为刚才剧烈的空间转换而传来撕裂般的剧痛,让他闷哼一声,额角渗出冷汗。
丹田内那暗红色的气旋因为之前的亡命奔逃和突破消耗,此刻显得有些萎靡,但炼气境中期的力量感依旧支撑着他没有倒下。
他第一时间警惕地扫视西周。石室不大,除了他,只有一个人。
那个神秘的灰袍人。
他依旧穿着那身纤尘不染的灰袍,背对着谢宣,站在石室唯一的一面墙壁前。
那面墙壁并非岩石,而是由一整块光滑如镜、呈现出深邃墨玉色泽的材质构成,上面布满了无数细密复杂的、闪烁着微弱银光的线条和光点,构成了一幅极其庞大而精密的……地图?
谢宣的目光瞬间被那墨玉墙壁吸引。那绝非普通的舆图!
上面描绘的山川河流、城池地貌,许多地方都呈现出诡异的扭曲、断裂,甚至是大片大片的、被猩红色泽覆盖或标注着骷髅标记的恐怖区域。
那些银色的光点和线条如同有生命的脉络,在墨玉底板上缓缓流动、明灭。
灰袍人没有回头,仿佛早己知道谢宣的反应。他那平淡无奇的声音在冰冷的石室中响起,带着一种俯瞰棋局的漠然:
“欢迎来到‘陷空山’,逆命盟十七号前哨。”
逆命盟?陷空山?十七号前哨?谢宣心中警铃大作。果然是一个组织!而且听起来规模不小!
“看来你对现状很好奇。” 灰袍人缓缓转过身,那双深邃如古井的眼眸落在谢宣身上,仿佛能穿透皮囊,首视他丹田内那暗红色的气旋和灵魂本源深处那点“异物”。
“自我介绍一下,老夫墨尘,忝为逆命盟‘陷空山’据点镇守使。”
镇守使?谢宣心头一凛。这个称呼,配合对方挥手间让两名炼气修士灰飞烟灭的实力,分量极重!
墨尘的目光扫过谢宣紧握在左手、依旧散发着微弱灼热的半块残玉,以及他腰间那块暗青色的鬼狱令,眼神没有丝毫波动,仿佛早己洞悉一切。
“不必紧张,至少暂时,你的命还有用。” 墨尘的语气毫无波澜。
“带你来此,只因你身负‘天外异数’之质,更难得的是,竟能在这黑暗血劫初临之际,于尸山血海中铸就‘血灵道基’,引动那半块‘源血残玉’共鸣。
此等资质,在吾盟‘钥匙胚子’中,也算上乘。”
钥匙胚子!又是这个称呼!谢宣眼神冰冷,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嘶哑着声音问道:“钥匙?开什么锁?为谁开门?”
他本能地感觉到,这所谓的“钥匙”,绝非什么好差事,很可能意味着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墨尘嘴角似乎勾起一丝极淡的、近乎嘲讽的弧度:“锁?门?呵…你理解得太狭隘了。”
他不再看谢宣,而是再次将目光投向那面巨大的墨玉墙壁——那幅诡异的地图。
“看吧,这才是你未来挣扎求存,或者…燃尽成灰的舞台。”
随着墨尘的目光,墨玉墙壁上那些银色的光点和线条骤然明亮起来!整幅地图仿佛活了过来!
谢宣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过去,心神巨震!
地图描绘的,显然是一片广袤无边的大陆,但此刻,这片大陆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蹂躏过,支离破碎!
“黑暗血劫,纪元沉沦。苍穹泣血,万灵为刍狗。”
“天渊裂口,乃万恶之源,血眼意志笼罩之地,不可接近。”
“猩红绝域,乃血眼污染所化,生命禁区,内蕴大恐怖与大凶险,亦蕴含‘血晶’等扭曲资源。”
“幽冥裂渊、腐骨泽等险地,空间紊乱,怪物横行,是天然的屏障,亦是亡命之徒的通道。”
“黑狱…”
墨尘指向那大片扩散的暗红。
“信奉弱肉强食,掠夺一切可掠夺之物,以血腥秘法催生爪牙,奴役幸存者,挖掘血晶矿脉,意图在废墟上建立其黑暗秩序。他们是混乱的鬣狗,亦是吾盟大敌。”
“而我逆命盟…”
他指向那些稀疏却坚韧的银色节点
“汇聚不甘沉沦之辈,于绝境中寻一线逆天改命之机。吾等研究血劫根源,探索古老遗秘,积蓄力量,只为…在最终的清算到来时,为这方天地,保留一丝火种,或…争得一线变数。”
他的话语平淡,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重与决绝。
最后,他的手指点在了代表“陷空山”的那个银色小点上,目光重新落回谢宣身上。
“而你,天外异数,身负源血残玉,铸就血灵道基,便是吾盟寻觅的‘钥匙胚子’之一。”
墨尘的声音带着一种冰冷的审视。
“源血残玉,乃纪元之泪,是沟通某些被血劫扭曲的‘古老遗藏’或‘禁忌节点’的媒介。而血灵道基,以其凶戾精纯之质,能最大程度承载残玉之力,降低沟通时的反噬,甚至…引动遗藏共鸣。”
“你的任务,便是以身为钥,以血灵道基为引,驱动源血残玉,为吾盟打开那些被血劫封禁、或被绝域险地隔绝的‘门’。”
墨尘的眼中没有任何情绪。
“成功,你或可从中分得一丝机缘,变得更加强大。失败…”
他没有说下去,但那冰冷的眼神己说明一切——身死道消,魂飞魄散,成为开启“门”的纯粹燃料。
谢宣的心沉到了冰点。果然!这“钥匙胚子”就是一次性的消耗品!所谓的“逆天改命”,不过是更高层次的利用和牺牲!
逆命盟和黑狱,不过是这黑暗棋盘上,为了各自目的而疯狂攫取资源、争夺生存空间的两只强大蝼蚁!
而他,连蝼蚁都算不上,只是一件被看中了特殊“材质”的工具!
愤怒、不甘、绝望…种种情绪在胸中翻腾,但最终都被那死寂的冰冷所取代。
在墨尘这绝对的力量面前,任何反抗都是徒劳。玉佩在掌心滚烫地搏动着,仿佛也在回应着这残酷的命运。
“挣扎…吞噬…攀爬…” 玉佩的指令从未如此刻般清晰而沉重。
即使身为工具,他也要做最有用的工具!在打开那些该死的“门”之前,他必须变得更强!强到有机会反噬!强到能摆脱这棋子的命运!
墨尘似乎对谢宣眼中一闪而逝的冰冷决绝毫不在意,或者说,他根本不在乎一个“胚子”的想法。他淡淡地挥了挥袍袖。
石室一侧的墙壁无声地滑开,露出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向下延伸的幽深甬道。
甬道内壁同样光滑冰冷,散发着更浓郁的岩石气息和淡淡的…血腥味?
“此乃‘血髓径’,通往你暂居之所,亦是‘胚子’的熔炉。”
墨尘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
“下去吧。会有人带你去‘血髓池’。利用它,修复你的伤,巩固你的境界。三日之内,若无法将状态调整至最佳…”
他没有说完,但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寒风,瞬间充斥了整个石室。
“记住,你的价值,只在于你能开启的门,以及开启的次数。珍惜你作为‘钥匙’的时间。”
墨尘最后看了一眼谢宣,便转过身,重新将目光投向了那幅描绘着无尽苦难与割据纷争的墨玉舆图,仿佛谢宣己经不存在。
甬道深邃,向下延伸,如同巨兽的咽喉。浓重的血腥味混合着岩石的冰冷,扑面而来,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甜腻感。
谢宣攥紧了手中的残玉,玉佩的滚烫如同烙铁灼烧掌心,却带来一种病态的清醒。
他最后看了一眼墨尘那灰袍的背影,又扫过舆图上那代表陷空山的孤点、大片扩散的暗红黑狱、以及占据核心的恐怖猩红绝域。
炼狱之上,仍是炼狱。棋子也好,钥匙也罢。
他抬起脚,带着一身伤痕和冰冷到极致的决绝,迈步踏入了那条名为“血髓径”的幽深甬道,身影迅速被浓重的黑暗和血腥气吞噬。
黑暗中,唯有掌心的残玉,滚烫依旧,搏动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