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在骨科候诊区弥漫,吕文蜷缩在金属椅上,右膝的钝痛如潮水般反复拍打。许万正在走廊尽头接电话,马尾辫随着动作晃来晃去,手机屏幕的光映出她皱眉的模样——大概是在向班主任请下午的假。
许万将保温杯往她掌心按了按,杯壁的温度透过手套传来:“陈医生还有两个号,先喝口姜茶暖暖。”
挂号单上的29号刺得她眼眶发酸。昨夜她吞了三片止痛药,却在凌晨两点疼得蜷缩在浴缸里,听着热水器管道发出的咕嘟声,忽然想起群聊里李锋发过的一张照片:莫锦在图书馆睡着,头歪在摊开的数学书上,书页边缘露出一角淡蓝色糖纸船。
窗外的雪粒扑打着玻璃,吕文望着电子屏上跳动的数字,27号的老人正拄着拐杖缓慢移动。她摸出书包侧兜的薄荷糖盒,指尖触到盒底的金属边缘——那里藏着枚折好的糖纸船,是今早突然出现在课桌抽屉的,淡蓝色船帆上用细笔描着鸢尾花,没有署名。
“又在摸糖盒?”许万挑眉,目光扫过她发白的指节“药吃了吗?”
吕文刚要开口,候诊区玻璃门被推开。穿荧光绿羽绒服的男生扶着右肘踉跄而入,身后跟着个穿黑色校服的少年,手里抱着几本书,步伐沉稳得像片移动的云。
“莫锦,疼死我了!”荧光绿男生哀嚎着撞向候诊椅,却在看见吕文时猛地噤声,“吕文?你也来看病?”
李锋的声音像团突然炸开的棉花糖,惊得她膝盖猛地抽搐。少年挥着石膏绷带的右手闯过来,身后跟着穿着黑色羽绒服的莫锦,颈间围巾半掩着脸,只露出冷白的下颌线——和吕文抽屉里的蓝色糖纸船一样苍白。
“真的是你!”李锋在她面前刹住脚步,石膏上歪歪扭扭画着三叶草。
吕文攥紧围巾边缘,这条围巾是去年冬天外婆织的,毛线里掺着细细的银丝,此刻在医院冷白的灯光下泛着微光。莫锦的目光落在她攥紧围巾的手指上,喉结动了动,终是没说什么。
许万敏锐地捕捉到她的动作,目光在两个男生身上扫过:“你们认识?”
“之前在医院见过。”吕文轻声回答,指尖着保温杯边缘。穿黑色羽绒服的少年——莫锦,此刻正低头替同伴调整吊带,听见她的声音,耳尖微不可察地红了红。
“我叫李锋,高二六班的!”荧光绿男生咧嘴笑,露出虎牙,“这是我兄弟莫锦兼同桌,也是高二六班的。”
“许万,高二七班,小文的闺蜜兼同桌。”许万淡淡点头,目光在莫锦身上停留两秒,上下打量了两下李锋的石膏“你手怎么伤的?”
“打篮球摔的!”李锋得意地晃了晃手臂,“锦哥非说我动作不标准,结果我就跟他比了比三分球,谁知道落地时踩空了——”
“闭嘴。”莫锦打断他,却在看见吕文膝头的围巾时眼睛一亮,“你的围巾刺绣真好看,三叶草吗?”
吕文的手指下意识攥紧围巾边缘——那是她熬夜绣的三叶草图案。
莫锦忽然起身,走向自动贩卖机,背影挺得笔首,像她在学校操场见过的雪松。他回来时,手里多了几罐热可可,铝箔包装上印着三叶草花纹,将一瓶热可可轻轻放在吕文膝头。
“谢谢。”她抬头看他,发现他衣服第二颗纽扣松着,露出冷白的锁骨边缘,手腕上戴着枚银色手链,链坠是枚极小的三叶草,边缘磨得发亮。莫锦的目光落在她攥紧围巾的手上,喉结动了动,却什么也没说。
候诊屏跳成29号时,吕文起身,诊室门开合的气流卷来消毒水味,右膝突然一阵锐痛,险些跌倒。
莫锦伸手扶住她手肘,却在触到她体温的瞬间迅速收回,指尖擦过她袖口的三叶草刺绣。“小心。”他声音轻得像雪粒,耳尖红得醒目。
诊室里,陈医生看着X光片皱眉:“恢复得不错,胫骨头骨折恢复期基本上是有些疼痛的,加上天气湿冷,反应才会那么强烈,但我还是建议你平常时要对腿保暖,不要受风...”
吕文点点头,指尖不由得着口袋里的糖纸船。医生建议增加物理治疗时,她下意识问:“需要住院吗?”声音轻得像片雪花。
“不用,定期来做康复就行。”医生推了推眼镜,“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嗯,谢谢医生。”她接过病历本,刻意忽略“强烈建议心理疏导”的字迹。
走出诊室时,许万正在和李锋聊得火热,后者石膏上多了朵用马克笔画的玫瑰——显然出自许万之手。
莫锦站在走廊尽头的窗前,手里捏着枚糖纸船,正对着光调整角度,纸船上的三叶草阴影投在他脸上,像流动的光斑。
“给你。”他看见吕文,将纸船轻轻放进她书包侧兜,“绿色代表新生。”
雪粒子打在医院玻璃上,西人在大厅门口踌躇。许万翻着手机打车软件首皱眉:“主干道全堵了,得等半小时以上。”李锋立刻接口:“坐我们的车吧!莫锦家司机每天都在校门口等——”
“不用麻烦……”吕文话未说完,莫锦己将伞倾向她这边。深灰色伞面遮住雪粒,她注意到伞骨有道几乎看不见的划痕,像片被揉皱又展平的糖纸。
许万挑眉看着两人,忽然轻笑一声:“行啊,那就谢谢两位同学了。”
车上,许万靠窗而坐,李锋叽叽喳喳地讲着篮球赛,莫锦则安静地望着窗外。
吕文的膝头忽然被塞进个暖手宝,温度透过布料传来,她抬头看莫锦,发现他正望着窗外,指尖无意识地着口袋里的淡蓝色纸角。
许万瞥见这幕,眼神在两人之间转了转,“其实你早就注意到我们小文了吧?”许万忽然开口,指尖敲着可可杯壁,“我看你一首往我们这边瞄。”
莫锦的呼吸瞬间僵住,吕文看见他耳尖红得要滴血,却在抬头时撞上他认真的目光:“她总一个人来医院。”
这句话像颗薄荷糖扔进热可可,在西人之间漾开细微的涟漪。
许万的眼神软下来,伸手揉了揉吕文的头发:“我们文文啊,就是太懂事了。
车在吕文家楼下停下时,雪己积了薄霜。
莫锦下车替她打开车门,羽绒服领口露出的锁骨上,有枚极小的三叶草纹身,和她书包挂饰一模一样。“路上小心。”他说,声音低得像雪粒落在伞面
“谢谢。”吕文攥紧暖手宝,听见李锋在车里喊:“吕文,明天见!”
许万则插着手,指尖点了点手臂——那是她思考时的习惯动作。
楼道里,声控灯忽明忽暗。
许万轻笑一声,揽住她肩膀:“莫锦看你的眼神很特别,像我家楼下那只总想偷腥的猫。”
吕文耳尖发烫,想起候诊区莫锦递热可可时,指尖在她掌心轻轻颤了一下。
深夜,吕文写完作业,摸出抽屉里的糖纸船。淡蓝色船身上的鸢尾花在台灯下舒展,她忽然注意到船帆边缘有行极小的字:“别怕,有我在。”笔迹轻得像风,却让她眼眶发酸。
窗外,雪粒打在玻璃上,像极了糖纸被揉皱的声音。
她摸出薄荷糖盒,这次没有吃药,而是放进几枚草莓味的糖。
甜味在舌尖散开时,手机震动,许万发来消息:“那个莫锦,手链和你挂饰同款诶。”
吕文盯着屏幕,想起莫锦手腕上的三叶草,想起他校服上的折痕,忽然觉得,那些藏在糖纸里的心事,或许有天会像三叶草一样,在阳光下舒展开来。
雪还在下,吕文关掉台灯,将糖纸船放进抽屉。
黑暗中,她轻轻按住右膝下,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渐渐平稳。
医生说的“让阳光进来”,或许就是此刻这样——有人递来热可可,有人记住她的喜好,有人在糖纸船上写下无声的安慰。
有些故事,不必急着说破。就像候诊区里莫锦给她的热可可,就像许万假装没看见的那些微妙眼神,所有的含蓄与心动,都在雪粒子的沙沙声中,慢慢酿成春天的伏笔。而吕文知道,在这个渐渐回暖的季节里,她不再是一个人——那些未说出口的话,终会在某个阳光灿烂的日子,酿成最甜美的果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