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宁公主府的朱漆宫灯在雨幕中晕染出朦胧光晕,谢绾绾抱着誊抄好的诗集,莲步轻移于九曲回廊。忽有惊雷炸响天际,震得檐角铜铃叮咚作响,她下意识驻足,目光不经意间掠过前方长廊。只见一抹玄色身影倚靠着朱红廊柱剧烈颤抖,玄甲浸透雨水,握剑的手青筋暴起如虬结古藤,指缝间渗出的血珠正顺着剑柄蜿蜒而下,在青砖上绽开暗红的花。
那是镇远大将军萧暮山,传闻中战无不胜的铁血将领,此刻却如惊弓之鸟,眼神空洞地望着雨幕,浑身紧绷得似要断裂的弓弦,喉间溢出压抑的呜咽。谢绾绾攥紧手中诗集,想起昨夜在冷院翻阅父亲旧物时,那本泛黄的《行军札记》里夹着的半块龙纹玉佩,纹路竟与眼前人腰间所佩有几分相似。
“将军?”她轻声开口,声音却被雨声吞没。萧暮山猛地转身,长剑出鞘的寒光映亮他苍白如纸的脸,眼底的惊惶尚未褪去,剑尖却在看清来人时微微颤抖。谢绾绾这才发现,他左眼下方有道新鲜的擦伤,雨水混着血渍,顺着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滑落。
“谁准你过来的?”他的声音沙哑得可怕,剑尖首指她的咽喉。谢绾绾福了福身,从袖中取出一方素白绢帕——帕角绣着的并蒂莲是母亲生前亲手所绣,针脚细密,“将军受伤了,让我……”
“滚!”萧暮山突然暴怒,挥剑斩断身旁的枯枝。飞溅的木屑擦过谢绾绾耳畔,她却不退反进,举着绢帕的手稳稳伸向他:“十八年前那场大火,我也在死人堆里爬出来过。”这话让萧暮山的动作骤然僵住,她趁机上前,轻轻按住他握剑的手腕,“伤口会溃烂的。”
绢帕触碰到皮肤的瞬间,萧暮山仿佛被电流击中。记忆如潮水翻涌,八岁那年的雨夜,冲天火光中,他躲在枯井里瑟瑟发抖,耳边是亲人的哭喊与刀剑相击之声。此刻眼前少女的气息混着雨丝,竟与记忆中母亲安慰自己的场景莫名重合,让他握着剑的手渐渐无力。谢绾绾专注地擦拭着伤口,没注意到他发红的眼眶,“将军怕雷?”
这个问题让萧暮山浑身紧绷。萧家满门被灭的那个雨夜,惊雷与战火交织,成为他此后十余年挥之不去的梦魇。他猛地夺回绢帕,却因动作太大牵动伤口,闷哼一声单膝跪地。谢绾绾见状立刻扶住他,指尖触到他后背黏腻的血迹——铠甲下的旧伤正在渗血。远处传来脚步声,她当机立断,拽着萧暮山躲进旁边的雕花月洞门。
“将军可知,您方才的失态会要了命?”她压低声音,从怀中掏出个瓷瓶,“云南白药,止血奇效。”萧暮山望着她认真上药的侧脸,想起朝堂上那些对他阿谀奉承的权贵,再无一人会像此刻这般,不顾忌讳地靠近满身血污的自己。药粉敷上伤口时,丝丝凉意蔓延,却不及她指尖温度灼人。
雨势渐小,谢绾绾将洗净的绢帕递还时,发现帕角多了道剑痕。萧暮山接过帕子的动作极轻,仿佛触碰的是稀世珍宝,“为何帮我?”他的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谢绾绾正要回答,却见嘉宁公主的贴身侍女举着油纸伞匆匆赶来。
“可算找到您了!”侍女气喘吁吁,“公主说萧将军离席许久,让奴婢……”她的声音戛然而止,看着谢绾绾沾着血迹的衣襟,又看看萧暮山腰间歪斜的剑穗,眼神瞬间八卦起来。谢绾绾福了福身准备告退,却被萧暮山叫住。
“等我。”他将染血的绢帕塞进袖中,玄色披风扫过她的裙角,转身时腰间玉佩与她的衣角轻轻相碰,发出清越声响。谢绾绾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发现那抹挺拔的身姿己不见方才的狼狈,唯有剑穗上滴落的水珠,在青石板上砸出小小的水洼。
回到厢房,谢绾绾在烛光下展开诗集,却发现空白处多了行苍劲小字:“戌时,西角门。”墨迹未干,带着淡淡的血腥味。她望着铜镜中自己泛红的脸颊,想起上药时萧暮山灼热的呼吸,突然意识到,这场在公主府回廊中的意外相遇,或许会成为改变她命运的惊鸿一瞥。而窗外重新响起的雨声,似在为即将展开的故事奏响序曲。
戌时,谢绾绾换上一身素色劲装,避开巡夜侍卫,悄悄来到西角门。萧暮山早己等候在此,换下了沾满血污的玄甲,一袭黑衣更衬得身姿挺拔。他手中握着那方素白绢帕,见她到来,递上一个油纸包:“桂花糕,你最爱吃的。”
谢绾绾一愣,想起数日前在侯府冷院,自己不过是对着碧桃提过一嘴儿时母亲常买的点心,不想竟被他记在心里。她接过油纸包,温热的触感从指尖传来,“将军怎知……”
“你母亲与我父亲曾是故交。”萧暮山望着夜空,神色复杂,“我幼时见过你,那时你躲在母亲身后,攥着半块玉佩。”他掏出自己怀中的半块龙纹玉佩,与谢绾绾贴身收藏的残片相触,刹那间,一道微弱的金光闪过。
谢绾绾的瞳孔骤缩,想起母亲临终前的呓语:“玉佩现世,真相大白……”还未及细问,远处突然传来打斗声。萧暮山神色一凛,将她护在身后:“是二皇子的暗卫,他们察觉到玉佩的事了。”
剑光划破夜幕,黑衣暗卫如鬼魅般围拢而来。萧暮山长剑出鞘,寒芒闪烁,谢绾绾则掏出袖中的短刃,警惕地注视着西周。打斗间,她瞥见一名暗卫腰间的令牌——正是继母兄长所属的靖安侯府徽记,心中顿时掀起惊涛骇浪。
“小心!”萧暮山的怒吼声中,一支淬毒的暗箭破空而来。他猛地扑向谢绾绾,箭矢擦着他的肩头飞过,在青砖上留下黑色灼痕。谢绾绾望着他再次渗血的伤口,眼眶发热,手中短刃挥得愈发狠厉。
当最后一名暗卫倒下时,萧暮山己摇摇欲坠。谢绾绾扶住他,泪水终于落下:“为什么要这么拼命?”
“因为你是解开十八年前迷局的关键。”萧暮山虚弱地笑了笑,握住她的手,“更因为……我不想再失去重要的人。”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昏迷前,将半块玉佩塞进她掌心,“收好……”
雨又下了起来,谢绾绾抱着昏迷的萧暮山,望着公主府方向闪烁的灯火。手中的玉佩与绢帕,一个承载着家族秘辛,一个系着莫名情愫,而她知道,自己平静的生活己彻底被打破,一场关于真相与复仇的风暴,正裹挟着她与萧暮山,卷入更深的漩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