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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德十八年的秋雨淅淅沥沥，如泣如诉地敲打着侯府西院的黛瓦。谢绾绾攥着沾血的素帕穿过垂花门，绣鞋踩过积水，惊起廊下蜷缩的野猫。自从母亲病逝后，这座爬满青苔的冷院便成了她的栖身之所，蛛网垂落的窗棂后，藏着数不清的孤寂长夜。
推开斑驳的木门，霉味混着若有似无的药香扑面而来。谢绾绾将湿透的外裳挂在雕花衣架上，目光落在案头褪色的《女诫》上——那是继母王氏去年“赏赐”的，书页间还夹着张字条：“庶务不精，何以立身”。她冷笑一声，指尖抚过泛黄的纸页，恍惚间回到八岁那年的春夜。
彼时的侯府东院还洒满阳光，母亲将她搂在膝头，教她辨认药草图谱。“绾绾看，这是紫苏，可解鱼蟹之毒。”母亲的指尖轻点在宣纸上，腕间的龙纹玉佩随着动作轻晃，“记住，医者既要有仁心，更要有慧眼。”记忆中的母亲总是这般温柔，哪怕父亲因军务繁忙鲜少归家，哪怕后院妻妾争斗不断，她的眼角眉梢始终带着笑意。
“姑娘，药煎好了。”丫鬟碧桃捧着药碗进来，发间还沾着草屑，“方才在后厨，听见夫人说……说萧将军今日在公主府发了狂性，还牵扯到个神秘丫鬟……”
谢绾绾的手猛地一抖，药汁溅在素帕上，晕开暗红的痕迹。她望着窗外被雨水打落的残花，又想起今早整理母亲遗物时的情景。那只尘封多年的檀木匣里，除了半块龙纹玉佩，还有本边角磨损的《孙子兵法》。泛黄的纸页间，父亲年轻时的批注力透纸背：“兵者诡道，虚实相生”，而母亲用簪花小楷在旁补写：“然民心为上，不可忘本”。
“去打听下萧将军的伤势。”她将帕子塞进妆奁暗格，指尖触到匣底母亲留下的锦囊。那是十二岁生辰时收到的礼物，绣着并蒂莲的锦缎里，藏着枚青铜哨子。“若有危险，吹三声。”母亲将哨子系在她颈间，“但更要记住，真正的勇气不是无所畏惧，而是心怀恐惧仍要前行。”
暮色渐浓时，谢绾绾扮作厨娘混出侯府。秋雨沾湿了她的粗布头巾，却掩不住眼底的决绝。城西破庙的断壁残垣间，她见到了正在包扎伤口的萧暮山。玄色披风染着泥血，他倚着斑驳的神像，正试图用牙咬开绷带。
“别动。”谢绾绾上前夺过布条，指尖触到他滚烫的皮肤。萧暮山猛地扣住她手腕，却在看清来人后愣住。烛火摇曳中，谢绾绾看见他胸口狰狞的旧疤，形状竟与父亲书房暗格里的密信印章如出一辙。记忆突然翻涌，七年前的冬夜，母亲咳血不止，却强撑着身子将她搂在怀里：“若有一日，见到带着龙纹印记的人……”话音未落，便被剧烈的咳嗽打断。
“为什么帮我？”萧暮山盯着她藏在袖中的素帕，那上面的并蒂莲绣工精致，绝非寻常丫鬟能有。谢绾绾避开他的目光，解开随身药包：“将军那日在雨中说的话，我记下了。”她顿了顿，“就当是还你帕子的人情。”
药膏敷上伤口的瞬间，谢绾绾的思绪又飘回三年前。母亲临终前的那个夏天，侯府池塘的荷花开得正好。她守在病榻前，听母亲用微弱的声音讲述往事：“当年我与你父亲相识，便是因为一场瘟疫。他冒死从疫区带回药方，而我……”母亲的手轻轻抚过她的脸颊，“我那时就知道，这个心怀天下的男子，值得托付一生。”
“姑娘！”碧桃的惊呼打断回忆。谢绾绾猛地回神，只见萧暮山额头滚烫，显然是伤口感染引发高热。她想起母亲教过的退烧方子，立刻吩咐碧桃去寻柴胡与青蒿。火光映在萧暮山苍白的脸上，让她想起母亲咽气时的模样——同样的唇色泛青，同样的呼吸微弱。
“别怕，我在。”她下意识握住萧暮山的手，就像当年握着母亲逐渐冰冷的手指。记忆中，母亲咽下最后一口气前，将半块玉佩塞进她掌心：“护好它……真相……”
更鼓己响过二更，谢绾绾终于将萧暮山的高热退下。她坐在破庙的石阶上，望着雨幕出神。忽然想起十二岁那年的雨夜，自己贪玩迷了路。母亲举着灯笼寻了她整整三个时辰，找到时浑身湿透，却只是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傻孩子，以后无论发生什么，记得回家。”
回到侯府时，冷院的油灯还亮着。谢绾绾推门而入，却见继母王氏端坐在主位，鎏金护甲敲打着檀木桌：“好个不知廉耻的东西！居然敢私会外男！”她扬手甩出张画像，正是白日里破庙外的守卫所绘。
谢绾绾望着画像上模糊的身影，突然想起母亲教她的话：“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她从袖中掏出把艾草：“母亲怕是误会了。城西瘟疫横行，女儿不过是去采些药材。”她将艾草举到王氏面前，“倒是母亲，这几日咳嗽不断，可要女儿帮忙煎药？”
王氏被艾草熏得连连后退，眼底闪过阴鸷：“明日是老夫人寿辰，你好生打扮，莫要丢了侯府的脸。”待她离去，谢绾绾瘫坐在藤椅上，望着母亲的遗像。画像中的女子眉眼温柔，嘴角含笑，仿佛在说：“我的绾绾，己经长成能独当一面的大人了。”
寿宴那日，侯府张灯结彩。谢绾绾身着素色襦裙立在回廊，看着继母与妹妹周旋于宾客之间。突然，前厅传来骚动，萧暮山身着玄甲踏入，腰间玉佩在阳光下泛着冷光。他的目光扫过人群，最终落在谢绾绾身上，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听闻侯府嫡女医术精湛。”萧暮山走到她面前，压低声音，“本将军旧伤复发，不知谢姑娘可否赏脸？”不等她回答，己扣住她手腕往偏厅走去。绕过九曲回廊时，谢绾绾听见继母的惊呼声，却被萧暮山拉进了堆满杂物的厢房。
“你疯了？”她甩开他的手，却被抵在梁柱上。萧暮山的呼吸扫过耳畔：“那日破庙的暗道，通向何处？”他掏出半块刻着龙纹的玉佩，与谢绾绾藏在衣领的残片严丝合缝。窗外秋雨沙沙，谢绾绾望着玉佩上交错的纹路，终于明白母亲临终前未尽的话语——原来这半块玉佩，藏着萧家与侯府十八年的恩怨，也藏着她必须肩负的使命。
“那是父亲留给我的。”她轻声道，“还有封信，藏在冷院的地砖下。”话音未落，厢房外传来脚步声。萧暮山猛地将她护在身后，长剑出鞘的瞬间，谢绾绾扯下头上银簪，在梁柱上刻下三道短痕——这是与碧桃约定的暗号。恍惚间，她又听见母亲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绾绾，无论前路多难，都要记得，你比自己想象的更坚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