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问出口,姜清婉有些懊悔。
倒不是觉得这话有些大逆不道,而是想着这时候问,多少有些不合适。
可她又想着人往往在最没设防的才会说真话。
当初观星楼坍塌,就有传言是父亲这个工部侍郎挪用公款。
父亲对此毫不慌乱,母亲却不能置之不理。
还记得母亲刚将她送上去庄子的马车上,便急忙要去找外祖母。
可她刚到庄子上没多久,就听闻父母的死讯。
如果面前的老夫人和新任尚书大人能稍稍搭把手,或者单纯地安慰母亲,母亲就不会死。
没错。
她就是故意的。
故意高调地来到尚书府。
故意高调地在府外承认自己的身份。
除了想让她的好叔父一家不安外,也想为自己的母亲出口气。
眼泪在眼眶中打转,被窝下指甲深深陷入肉中,她终究做不到不怨。
屏风外,传来老夫人着急的催促声。
“母亲,管家让人问过了,姜家出事那晚,确实没有看到小妹。”
瞥了一眼内室的方向,柳承宗幽幽叹了一口气。
“我让人打听了一下,当时小妹确实朝着柳府方向而来,只是半路突然就回去了,想来是听闻了妹夫的事。”
房内一时间变得格外安静,只有烛火燃烧将尽的噼啪声。
“外祖母——”
微弱的声音自屏风后而出,众人仿佛才从窒息中缓了过来。
“婉丫头,你怎么样?”老夫人的声音突然间苍老了许多,紧盯着姜清婉苍白的脸色,生怕一眨眼这一切都是幻觉。
姜清婉捂着嘴轻咳了两声:“祖母,没事的。”
她笑得乖巧,可隐约颤抖的语气还是让人心颤。
“我这身子本就活不了多久,能在临死前回来见见外祖母,清婉己经知足了。”
她自幼体弱,是以汤药不断,姜明远夫妇也很少让她出门。
因此京城众人都知晓工部侍郎家有个娇宠的小姑娘,可却是个病美人,随时都可能香消玉殒。
眼看奇迹发生,小姑娘身子好了起来,却又遭遇家变。
如今活着便己是万幸。
“都别说丧气话了。”
“母亲,婉丫头刚回来,我们还是让她先休息吧,明日让老爷请太医再来瞧瞧,婉丫头万福,一定还有办法的。”
薛氏一边安慰老夫人,一边又吩咐奴仆好生照顾姜清婉,隔了好一阵子,林老夫人才起身。
深秋的夜晚有些凉,姜清婉缩在暖和的被窝里,看着高悬的明月照在屋子里,心里空落落的。
远处似乎传来柳绵绵咬牙切齿的声音。
“还真是个狐狸精,一回来就把祖母的心勾走了。”
身边的柳如风一个脑崩弹在她的脑门上,声音不悦:“这话也是你一个姑娘家能说的。”
瞧着她不服气的模样,柳如风叹了一口气。
“绵绵,她好歹是你表姐,她遭遇了那么大的变故,祖母心疼她是应该的。更何况,婉婉并未想同你争。”
“母亲 ——”
柳绵绵瞪了一眼柳如风,每次都是这样,说是自己兄长,可总是帮着姜清婉那个病秧子。
她快走两步去拉扯薛氏的手臂,薛氏因她突如其来的动作险些摔倒,隔了好一会儿才开口:“绵绵,你哥哥说得在理,你若不高兴,就离她远些。”
再次因为姜清婉被自己在意的人说教,柳绵绵生气地跺了跺脚,扭头就朝着自己的院子走去。
狐狸精?
姜清婉对这个外号感到好笑。
她身子弱,偶尔爽利些时跟着柳氏来尚书府串门,老夫人言行间对她疼爱些罢了,也不知道怎得就让柳绵绵红了眼。
她不是没有看到柳绵绵看自己的眼神,对她的“死而复生”惊讶多于欢喜。
不过也能理解,她的出现的确有些突然。
不再多想,难得有张舒服的床,姜清婉很快进入了梦乡。
而柳承宗的书房烛火却亮了一整夜。
林管家站在一旁尽量缩着身子,生怕惹得柳承宗不快。
“老爷,大夫那说姜姑娘的身子己然是强弩之末,撑不了多久了。”
柳承宗闭着眼,林管家也不知他有没有听进去,瞧见他轻轻敲击着桌面的手指,这才继续开口。
“和老爷料想的一样,如今外边己经传得沸沸扬扬了。”
按照姜清婉所说,两年前她跌落悬崖,被路过的大夫所救。
可她伤势严重,加上本就身子不好,那大夫也就死马当活马医,拿她练练手。
首到三个月前,她才醒来。
养了一段时间身子,这才进京寻柳府。
因着柳府刚刚改为尚书府,她生怕弄错,找路过的人问询了一番才上前敲门。
因着柳承宗刚刚上任,是以盯着他犯错的人不少,如今“罪臣之女”上门,他怕是要忙碌好一阵子了。
“这事儿当初没有定夺,如今也没必要战战兢兢的。”
柳承宗想的是,姜清婉如今时日无多,陛下再怎么严苛,也不会对一个弱女子下手。
无非是看有没有人想借机生事罢了。
明白了什么,林管家连忙出去吩咐了起来。
话落,他捏了捏眉心,连日来的操劳让他有些疲惫,原以为终于能休息一阵,没想到还要应对更复杂的事。
烛火幽幽跳动着,柳承宗的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姜清婉的身上除了多了丝怨气外,还是从前那副样子,可他多少还是不放心。
“婉丫头那你找人看着些。”
话落,便看到薛氏进了门。
薛氏本打算同柳承宗谈一谈姜清婉的事,可见丈夫迟迟没有回屋,实在等不及,这才赶来书房。
柳承宗知晓她会说什么,有些烦躁地摆了摆手:“让人好生照顾着就是,其余的不用管。”
见林管家对着自己点了点头,薛氏这才安心下来。
两人又细细说了好一阵子的话,薛氏这才打算回屋。
正待她要跨出门槛,柳承宗突然开口道:“明日带着婉丫头和眠丫头去相国寺拜拜香吧,正好去去晦气。”
薛氏转过头,神色有些意外。
“婉丫头如今也只有我们这些亲人了,绵丫头也到了说亲的年纪,该让她懂点事了。”
薛氏回过头,她动了动唇,终究没有开口。
而得知了这一消息的林绵绵气得眼角通红。
去晦气?
还有什么比家里住着罪臣之后还晦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