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
刺骨的冰冷,仿佛连骨髓都被冻结。
阿月感觉自己沉在无尽的海渊之下,意识被厚重的冰层封存。唯一能感知的,是灵魂深处那撕裂般的剧痛,以及一种巨大的、令人窒息的空洞感。仿佛身体里某个至关重要的部分被硬生生剜走了,只剩下冰冷的、漏风的废墟。她试图挣扎,试图回忆,但意识如同断线的风筝,在虚空中无力地飘荡。只有一点微弱却执拗的暖意,如同寒夜尽头最遥远的一颗星辰,时断时续地贴在她的眉心,固执地维系着她与冰冷深渊之间那最后一缕联系。
“咳…咳咳…” 剧烈的咳嗽打破了死寂。夏远猛地从昏迷中惊醒,肺部火辣辣地疼,仿佛吸入了无数冰碴。他发现自己正靠在一块冰冷潮湿的岩壁上,怀里紧紧抱着阿月冰冷的身躯。岩诺倒在不远处,脸色苍白,正挣扎着撑起身子。
“嘶…这鬼地方…”岩诺揉着撞得生疼的肩膀,环顾西周,倒吸一口凉气。
他们似乎身处一个巨大得超乎想象的地下溶洞。洞顶高悬,隐没在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空气潮湿阴冷,带着浓重的、如同远古巨兽骸骨般的土腥与矿物质气息。微弱的光源来自西周岩壁和地面——无数奇异的发光苔藓和地衣覆盖其上,散发出幽幽的蓝绿色冷光,如同鬼火般照亮了嶙峋的怪石和巨大的、如同肋骨般向上拱起的惨白色石笋。整个空间寂静得可怕,只有不知从何处传来的、极细微的水滴声,在空旷中回荡,更添死寂。
“阿月!”夏远顾不上自己的不适,第一时间低头查看怀中的女孩。她的脸色依旧惨白如纸,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最刺目的是她那一头新增的灰白发丝,在幽暗的蓝绿冷光下,如同覆盖了一层冰冷的霜雪。只有贴在她额头的那枚吊坠,还散发着极其微弱、却异常稳定的温热感,像一颗倔强的心脏在跳动。
“她怎么样?”岩诺凑过来,声音压得很低,带着浓浓的担忧。
“很不好…非常不好。”夏远的声音沙哑,手指轻轻拂过阿月冰凉的额头,那灰白的发丝刺痛了他的眼睛。“深雾…还有时息石碎片…对她伤害太大了。”他想起永藤之心那毁灭性的爆炸,想起深雾裹挟碎片冲入裂隙时阿月瞬间灰白的发丝和喷出的鲜血,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
“妈的!”岩诺狠狠一拳砸在旁边的岩石上,碎石簌簌落下,“那团鬼雾到底跑哪去了?还有昙那丫头…”他说不下去了,眼中闪过一丝痛楚。昙最后的牺牲,是烙印在他们心头的伤疤。
“我们现在在哪?”夏远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观察着周围的环境,那些惨白巨大的石笋形状奇特,顶端尖锐,根部虬结盘绕,确实很像某种超巨型生物的肋骨化石。“这些石笋…还有这气味…感觉像在…某种巨大生物的遗骸内部?”
“螟骸。”阿月微弱得如同呓语的声音突然响起!
夏远和岩诺猛地低头。阿月不知何时微微睁开了眼睛,那双曾经清冷如寒潭的眸子,此刻黯淡无光,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疲惫和痛苦。她艰难地抬起手指,指向洞顶深处那片黑暗,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古神…‘螟’…的头颅…骨腔…回音…我听到了…”
“螟的头颅骨腔?!”夏远心中剧震!这就是哀牢山最古老、最核心的区域?难怪那股如同来自亘古洪荒的压迫感如此沉重!他下意识地握紧了吊坠,果然,那温热的脉动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清晰,仿佛与脚下这片巨大的遗骸产生了更深层次的共鸣。他甚至能隐约“听到”一种低沉、悠长、如同大地深处传来的悲鸣与叹息——螟骸回音!这声音充满了古老、破碎、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仿佛在诉说着陨落时的绝望与不甘。
“吊坠…共鸣更强了…”夏远低声道,将吊坠更紧地贴在阿月额头,“阿月,你感觉怎么样?”
阿月吃力地摇摇头,灰白的发丝随之晃动:“力量…枯竭…深雾…离得太远…联系…混乱…痛…”她每说一个字都仿佛用尽了力气,最终又无力地闭上了眼睛,但眉宇间似乎因为吊坠的温热而稍微舒展了一丝。
“必须找个地方安顿下来,想办法给阿月弄点热的!”岩诺当机立断,他强撑着站起来,在幽暗的蓝绿冷光中仔细辨认方向。“这附近应该有水,水滴声是从那边传来的。”他指向溶洞深处一条更为狭窄、被巨大石笋夹着的通道。
夏远小心翼翼地背起阿月,她的身体轻得像一片羽毛,冰冷的气息拂过他的脖颈。岩诺在前探路,手中紧握着猎刀。三人如同闯入远古巨兽墓穴的微尘,在巨大骸骨形成的迷宫中艰难穿行。
越是深入,那股源自螟骸本身的古老威压和悲伤回响就越发清晰。西周岩壁上的发光苔藓也变得更加密集,蓝绿色的幽光如同呼吸般明灭不定。偶尔能看到一些依附在岩壁上的奇特菌类,形态如同微缩的珊瑚或扭曲的钟乳石,散发着更加诡异的荧光。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隐约传来水流的声音,不再是单调的滴答声,而是潺潺的流动声。
“有水!”岩诺精神一振,加快脚步。
穿过一道如同巨大门扉的石缝,眼前景象豁然开朗,却又诡异得令人屏息!
他们来到了一处相对开阔的洞厅。洞厅中央,并非静止的水潭,而是一条蜿蜒的地下暗河支流。然而,这条河流的景象,颠覆了常理!
河水的流动方向是倒流的!
清澈的河水违背了重力法则,从地势较低的右侧(下游)缓缓地、坚定不移地流向地势较高的左侧(上游)!水流无声,在洞厅弥漫的蓝绿幽光映照下,闪烁着冰冷的、非现实的光泽。河底铺满了光滑的鹅卵石,同样散发着微弱的荧光。
更令人震惊的是河面上倒映的景象!
那并非他们所在的洞厅穹顶,而是一片不断扭曲、闪烁的破碎幻象!景象似乎是哀牢山的某个古老场景:苍茫的群山,原始的密林,天空是铅灰色的,压抑而沉重。幻象的中心,隐约可见两个模糊的身影在对峙!
其中一个身影异常高大魁梧,身披某种原始的兽皮与藤甲,手持一柄造型古朴、散发着沉重威压的巨大石斧,面容模糊但充满了坚毅与沧桑,周身涌动着如同大地般浑厚的力量感——这形象与守山人古老壁画中的初代大长老“磐”*极为相似!
而他对面,悬浮于半空中的,则是一团不断变幻形态、边界模糊的深灰色雾霭!雾霭的核心,两点冰冷、漠然、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亮的“眼眸”清晰可见!正是影雾之主的原始形态!
幻象中,初代大长老“磐”似乎正在与影雾之主激烈地交流(或者争论?),他的石斧拄地,脚下的大地仿佛在共鸣。而影雾之主翻涌的雾气中,时而凝聚出尖锐的利爪,时而扩散成遮蔽天空的帷幕,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威压。最终,幻象定格在“磐”伸出布满老茧的手,而影雾之主翻涌的雾气中,也缓缓探出一缕凝实的、如同黑曜石般的雾气之触,两者即将接触的瞬间!
“这是…初代守山人与影雾之主…立下契约的场景?!”岩诺的声音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敬畏,他下意识地抚摸着腰间挂着的守山人骨饰,仿佛能感受到先祖的意志。
“时间…倒流的水…映照过去的碎片…”阿月不知何时又微微睁开了眼,虚弱地看着那诡异的倒流之河和河面的幻象,灰白的睫毛颤动着,“螟陨落…时间法则破碎…此地…是伤痕最深的地方…残留的印记…”
夏远凝视着那倒流的河水和水面上闪烁的立契幻象,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时间在这里是混乱的,破碎的!这条河,这水面,就像一块凝固了古老时光的琥珀,记录着哀牢山诞生之初最核心的秘密!古神“螟”的陨落,时间法则的破碎,影雾契约的订立…这一切,都与时间的伤痕息息相关!
“吊坠…在发烫…”夏远低头,发现胸口的吊坠不仅温热,其表面那古朴的纹路正散发出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金色微光!这光芒与螟骸回音的悲鸣,与倒流河水中闪烁的古老契约幻象,产生了一种奇妙的、仿佛跨越了时空的共鸣!
他猛地想起昙在永藤之心的话:“‘山魈的碎片’…是钉住混乱时空节点的‘锚’!”难道…这吊坠,这初代契约的碎片,它的力量,它的“锚定”特性,正是源自于此?源自这时间法则破碎的核心之地?源自那场古老的、在时间伤痕上订立的契约?
一个大胆的、模糊的念头在夏远心中升起:要修复哀牢山时空的混乱,要找回深雾,甚至可能救阿月…关键或许就在这里!在这螟骸的核心,在这时间倒流的伤痕之地,在这份古老的契约之中!
就在这时——
“沙沙沙…”
一阵极其细微的、如同无数沙粒摩擦的声音,毫无征兆地从他们身后的通道黑暗中传来!
夏远和岩诺瞬间警觉,猛地回头!
只见在通道入口处那片浓郁的蓝绿幽光边缘,一片流动的、不断湮灭又重组的灰白色物质,如同拥有生命的潮水,正悄无声息地漫过岩石,向着洞厅内流淌而来!
熵烬!
它们竟然也渗透到了这哀牢山最古老的螟骸核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