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明月的膝盖重重磕在溪石上时,意识正被铜镜里翻涌的热浪卷着往深处坠。水声潺潺,却掩盖不住她心跳如雷的震颤。那股热意仿佛从灵魂深处蒸腾而起,灼烧着她的神志。
顾景琛喊她名字的尾音还卡在喉咙里,裴小满攥她手腕的手突然松了——像被某种无形力量生生掰开。指尖残留的温度骤然消失,如同断线的风筝般无力滑落。
再睁眼时,鼻尖是冷冽的咖啡香,混合着纸张与打印机散发出的金属味。米白色百叶窗漏进细碎光斑,将“金盛资本”的工牌照得发亮,反光中映出一缕银链子晃动的微芒。那工牌正别在前世自己的锁骨处,银链子晃得人眼花,也晃得她心头一阵刺痛。
墙上挂着的日历停在2023年5月17日,右下角用红笔圈着“并购案终稿提交日”。墙角空调发出轻微的嗡鸣,空气沉闷得令人窒息。电脑屏幕亮着,《并购案最终报告》的标题刺得她眼眶发疼,字字句句仿佛都浸着血泪。
前世的苏明月正揉着后颈敲键盘,指节因为熬夜泛着青白。敲击键盘的声音单调而机械,像是某种倒计时的钟摆。她忽然站起身,椅子在地板上刮出刺耳声响,惊飞了窗外栖息的麻雀。
苏明月下意识后退,却撞进玻璃幕墙——原来这镜中世界里,她是透明的。指尖触到玻璃的瞬间,没有一丝凉意,也没有任何反馈,仿佛她从未存在过。
敲门声响起时,前世的苏明月正把最后一份文件塞进文件夹。那声音突兀地打破死寂,像是命运敲响的丧钟。
“明月,还没走?”
林浩的声音像根冰锥扎进苏明月耳膜,带着熟悉的伪善与寒意。她认得这声音,前世最后听见的就是它。此刻西装革履的林浩端着马克杯,杯口飘着她最爱的榛果味香气,甜腻得让人作呕。
前世的苏明月抬头笑:“林总怎么也没走?”
“看你加班,给你带了咖啡。”林浩把杯子放在她桌上,指节擦过她手背,暧昧又冰冷,“这单做成,我保荐你升VP。”
苏明月冲过去想掀翻那杯子,手却从马克杯里穿了过去。咖啡表面荡开涟漪,前世的苏明月正端起杯子凑到唇边。
“别喝!”她喊,声音像浸在水里的棉絮,嘶哑、空洞,毫无力量。
杯沿刚碰到前世苏明月的唇,整间办公室突然剧烈晃动。吊灯砸下来,文件散得满地都是,玻璃碎裂声与尖叫交织在一起。苏明月踉跄着扶住桌角,却看见前世的自己开始抽搐——咖啡杯摔碎在地毯上,深褐色液体里浮着半片没化的药渣。
“救我……”前世的苏明月抓住桌沿,指甲缝里渗出血痕,指节因痛苦而扭曲,“林浩……”
林浩的脸在晃动中扭曲。他弯腰捡起地上的U盘,塞进西装内袋时冲濒死的苏明月笑:“对不起,你知道的太多了。”
苏明月扑过去想掐住他的脖子,指尖却穿过他后颈的皮肤,仿佛触碰的是一个幻影。她浑身发抖,首到一只温热的手攥住她手腕。
“别看了。”
顾景琛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他穿着前世的白衬衫,袖口挽到小臂,和此刻商帮少主的纨绔模样判若两人。可那双眼还是一样,深潭似的,倒映着她发红的眼眶。
“这是我前世的记忆?”苏明月的声音发颤,“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跟着铜镜进来的。”顾景琛拉着她往后退,办公室的景象开始模糊,光影如潮水般褪去,“你每次用铜镜看商机,我都能感觉到。这次你被吸进来……”他喉结动了动,“我不能再让你死一次。”
前世的苏明月瘫倒在地,林浩的脚步声越来越远。脚步声逐渐消散,只剩下沉重的心跳声。
苏明月盯着那具逐渐冷却的尸体,突然明白墨清说的“悔者重生”是什么意思——她根本不是“重生”,是带着前世的仇恨被拽回这个世界。
“走。”顾景琛握紧她的手,“再不走,你醒不过来了。”
黑暗涌上来时,苏明月听见前世自己的心跳声逐渐消失,如同风中残烛,熄灭在无尽深渊。
再睁眼时,鼻尖是松枝燃烧后的焦味,混杂着草药苦涩的气息。她躺在竹席上,顾景琛半跪着攥她的手,指腹还沾着草药汁的绿。帐篷外有人走动,脚步声沙沙作响,裴小满的声音飘进来:“墨先生说铜镜冒了红光,是不是……”
“醒了。”顾景琛的拇指蹭过她眼皮,动作温柔得几乎让人心疼,“做噩梦了?”
苏明月抓住他手腕,摸到他脉跳得急:“前世是林浩杀的我。”
顾景琛没说话,只是把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心跳如鼓,是活着的证据。
帐篷帘被掀开,墨清拄着青竹杖进来,道袍前襟还沾着血:“铜镜吸够了悔念之力。”他指了指角落那面泛着幽光的镜子,“现在有两个选择——留着它,你能继续用商机预知,但每用一次,命数折得更狠;毁了它,你再不是‘鬼点子商人’,可往后的路,全凭本事走。”
苏明月盯着铜镜里自己的影子。前世林浩的笑、顾景琛的手、火海里的悔愿塔,全在镜面上闪了闪,像被风吹乱的星子。
“先收着。”她松开顾景琛的手,“等解决了陆家,再烧它。”
话音刚落,帐篷外传来马蹄声。夜风掀起帘角,吹得铜镜晃了晃。
白九娘掀帘进来,鬓边的茉莉被夜露打湿,却还沾着胭脂香:“陆瑶联合了陈、周、吴三家长老,商神祭日前夜要突袭明月居。”她抛来个油纸包,“这是他们布防图,陈掌柜从账房暗格里翻的。”
“我带了好东西。”沈大娘扛着个麻袋挤进来,麻袋里传出“哗啦啦”的响,火药特有的硫磺气息弥漫开来,“当年给漕帮运货藏的火药,够炸塌半面墙。”
苏明月摸出腰间的铜钱,在掌心转了两圈。铜钱停住时,卦象指向东南——商神庙的方向。
“商神祭日。”她突然笑了,笑意却冷得像刀锋,“陆瑶要抢玉佩和铜镜,那我们就把这两样东西……”
顾景琛替她把话说完:“当诱饵。”
帐篷外的风掀起帘角,吹得铜镜晃了晃。苏明月望着镜中晃动的自己,忽然想起前世顾景琛说的那句“这次换我来找你”。
商神祭日的晨钟,该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