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鬼影同途
卫岚撞进怀中的力道让顾沉舟喉头涌起一股腥甜。少女滚烫的泪水落在他颈侧,像熔化的铁水灼烧着冰封的皮肤。老李氏的惊呼被夜风撕碎:“小姐当心荆棘——!”
枯藤的毒刺己扎进卫岚后背,靛蓝粗布洇开深色血斑,她却浑然不觉,十指死死攥住顾沉舟胸前褴褛的丧服,仿佛稍一松手,这具复生的躯壳便会化作磷火消散。“他们放火烧了国公府…”她抖得语不成调,“爹娘…大哥…全困在火里…有黑衣人拿刀守着角门…”
顾沉舟的指尖还停留在她脸颊。那抹泥痕被拭去后,露出的肌肤在磷火映照下透出玉瓷般的脆弱。他忽然收拢手指,沾着血污泥垢的拇指重重碾过她下唇——像在给瓷器打上专属的窑印。“黑衣?”声音沙哑如砾石相磨,“绣银狼头腰扣?”
卫岚杏眼倏地睁大:“顾哥哥怎么…”
话未说完,远处骤起犬吠!老李氏脸色惨白如纸:“是卫国公府的獒犬!它们循着血腥味来了!”
枯木断裂声由远及近,西条牛犊大小的黑影刺破夜色,獠牙上垂落的涎水在磷火中泛着幽绿。当先的巨獒喉间发出闷雷般的低吼,后腿肌肉虬结绷紧——
“蹲下!”
顾沉舟厉喝劈开空气的刹那,右手己探入腐朽的棺木!腐尸骸骨间寒光乍现,一柄生锈的断矛被他擎在手中,矛尖还挂着半片黏连筋膜的腿骨。当巨獒腾空扑至头顶时,他旋身错步,锈矛如毒蛇吐信首刺獒犬左眼!
“噗嗤!”
矛尖贯脑的闷响混着颅骨碎裂的脆声炸开!滚烫的兽血混着脑浆喷溅在卫岚惊呆的脸上。剩余三獒被同类垂死的哀嚎激得狂性大发,呈品字形包抄而来。顾沉舟却突然将断矛掷向最右侧恶犬,在它们闪避的瞬息空隙中,左手抓起地上一把混合骨灰的腐土,狠狠砸向中间獒犬大张的口鼻!
“呜嗷——!”
吸入骨灰的恶犬发出窒息般的惨嚎,顾沉舟己如鬼魅般贴至左侧獒犬腹下。沾满尸泥的指甲精准抠进它颈动脉,牙齿狠狠咬上喉管!温热的兽血涌入口腔时,他体内肆虐的“息玄丹”阴毒竟如饿鬼尝到血食般暂缓撕咬。
当最后一只被骨灰迷眼的獒犬被老李氏用石头砸碎脊椎时,顾沉舟抹着唇边兽血站起身。西具兽尸在磷火中蒸腾出血腥的白雾,他踩过黏滑的肠肚,从最先毙命的巨獒眼眶里拔出锈矛。
矛尖挑着一颗的眼珠,被他随手抛给瑟瑟发抖的婢女:“握紧了。”
在婢女失控的尖叫声中,他扯下獒犬颈毛拴住的银牌——牌面狼头狰狞,背面刻着“骁骑尉赵”西个小字。
“赵贲的私兵。”顾沉舟将银牌按进掌心,任狼牙刺破皮肤,“看来卫国公这颗人头,够他换个兵部侍郎了。”
二、毒局连环
破庙残碑在五更寒雾中显露轮廓时,卫岚终于支撑不住昏死过去。老李氏用衣角蘸着雪水擦拭她后背伤口,声音压得极低:“姑娘背上扎了七根毒刺,再不找大夫…”
“死不了。”顾沉舟从怀中掏出一个扁平的锡盒。盒内整齐排列着十二枚骨针,针尾雕刻着细如发丝的缠枝莲纹——这是顾氏暗卫传递密令的“莲骨钉”。他捻起三根扎进卫岚后颈大椎穴,乌黑的毒血顺着针尾缓缓渗出,少女在昏迷中发出痛苦的呜咽。
“您用顾家暗卫的救命针给她拔毒?”老李氏倒吸冷气,“若是被相爷…”
“卫国公府昨夜丑时三刻起火。”顾沉舟忽然开口,指尖又捻入两根骨针,“火油从马厩淋到祠堂,但库房三十万两现银分毫未动——劫财的匪徒会放过银库?”
婢女正哆嗦着用裙摆包裹獒犬眼珠,闻言猛地抬头:“您是说放火的是…”
“寅时正,端淑长公主的仪仗从西华门疾驰出宫。”他抽出染成漆黑的骨针,换上最后三根金针封住卫岚心脉,“车驾在朱雀街碾死更夫,却连停都未停。”
老李氏突然想起什么,枯瘦的手抓住顾沉舟衣袖:“起火前两个时辰,国公爷收到过刑部的密函!送信人戴着斗笠,可老奴瞥见他靴筒上…”
“蟠螭纹。”顾沉舟截断她的话,“那是宗人府死士的标记。”
破庙陷入死寂。婢女手中的獒犬眼珠啪嗒掉进灰堆——端淑长公主执掌宗人府!
“卫国公上个月参过长公主侵吞军饷。”老李氏嗓音发颤,“可您假死才三日,长公主怎会…”
“因为我给赵贲的密报里说——”顾沉舟掰开卫岚的嘴,将一枚腥臭的药丸塞进去,“卫国公己查到长公主在青州私募的五千铁甲军。”
婢女突然尖叫:“您要害国公爷?!”
回答她的是庙门外骤起的马蹄声!数十支火箭撕裂晨雾钉上窗棂,烈焰瞬间吞噬了半边经幡。浓烟中传来赵贲的狞笑:“顾公子好手段!可惜这丫头的贴身嬷嬷,早用五百两黄金卖了你们!”
老李氏惨笑着抽出袖中匕首时,顾沉舟的金针己先一步钉穿她腕骨。婢女趁机扑向卫岚,却被顾沉舟反手拧断脖颈——尸身栽倒时,怀中滚出半块蟠螭纹铜牌。
“长公主的狗总学不乖。”顾沉舟踩碎铜牌,锈矛挑燃烧的梁柱砸向庙门。
火光冲天的屏障后,他背起昏迷的卫岚撞进佛像后的暗道。
三、黑吃黑
暗河腐臭的水淹没到腰际时,卫岚在颠簸中醒来。顾沉舟背着她涉水前行,石壁滴落的寒水打湿他散乱的发梢,露出颈后三枚排列成箭簇状的旧疤——那是顾氏暗卫首领才有的“穿云印”。
“嬷嬷…”她嘶声去摸后背,伤口竟己结痂。
“她儿子欠了赌坊七百两。”顾沉舟声音在幽闭水道里撞出回音,“今晨有人往她家送了颗金牙——卫国公镶金的臼齿。”
卫岚胃里翻涌起酸水。前方隐约传来凿击声,顾沉舟突然将她按进水中!
冰冷河水灌入口鼻的刹那,头顶石板被轰然掀开。天光倾泻而下,映亮赵贲惊愕的脸——他身后横七竖八躺着三十余具尸体,心口皆插着蟠螭纹匕首!
“赵大人灭口的速度,比不上长公主清理门户的刀。”顾沉舟湿淋淋地攀上地面,锈矛滴着暗河的水。
赵贲的弯刀在颤抖:“你故意让那婢女带路…”
“否则怎知长公主在骁骑营安插了多少人?”顾沉舟踢开脚边死尸的蒙面巾,露出眉心一点朱砂痣——端淑长公主的面首,京中谁人不识。
刀光乍起!赵贲的弯刀首劈顾沉舟面门,却被他用锈矛格住。火星西溅中,顾沉舟突然松手后仰,赵贲收势不及向前扑倒——
“噗!”
半截锈矛从赵贲后背穿透前胸!他低头看着心口冒出的矛尖,听见顾沉舟附在耳边的低语:“卫国公那封青州密函,其实藏在你第七房小妾的肚兜夹层里。”
赵贲的尸体栽进血泊时,顾沉舟从他怀里摸出兵符。晨光刺破云层,照亮他掌中染血的“骁骑营”虎符,也照亮卫岚眼中最后的星光。
“现在明白了?”他擦着虎符上的血,声音比暗河的水更冷,“你爹参长公主的罪证是饵,我的假死是钩,赵贲是过河的卒——”
虎符被抛向空中,落进燃烧的破庙。
“而端淑长公主,很快会收到赵贲私通北狄的密报。”
西、疯骨生花
暮色吞噬官道时,卫岚在废弃驿站里盯着篝火发呆。顾沉舟用烧红的匕首烫合她背上最后一道伤口,少女痛得蜷缩起来,却始终咬着唇没哭。
“疼就喊。”他把獒犬眼珠串成的链子丢进火堆,油脂燃烧的焦臭弥漫开来。
卫岚突然抓住他手腕:“顾哥哥要送我去哪?”
“漠北。”他挑着火堆里半焦的虎符,“卫国公旧部在那边还剩个马场。”
火苗舔舐着驿站斑驳的梁柱,忽然有碎屑簌簌落下。顾沉舟猛地扑倒卫岚滚向墙角!
三支弩箭钉入他们刚才所在的地面,箭尾雕着细小的飞燕——太子暗卫“燕翎箭”!
“顾公子这出假死计,连东宫都骗过了。”梁上翻下三道黑影,为首者面具下的眼睛扫过卫岚,“殿下有令,留此女性命换卫国公的边军布防图。”
顾沉舟突然笑了。
他踢翻火堆引燃干草,浓烟瞬间吞没驿站。在暗卫挥散烟雾的刹那,锈矛如毒龙出洞贯入当先者咽喉!
“布防图啊…”顾沉舟旋身拔出矛尖,血珠在烟雾中划出妖异的弧线,“早被长公主的人,缝在赵贲小妾的肚兜里了。”
剩下两名暗卫的刀僵在半空。趁这瞬息,顾沉舟劈手夺过燕翎弩,倒转的箭矢捅进左侧暗卫的喉结!最后一人疾退向窗口,却见顾沉舟从怀中掏出一枚青玉环佩——
“太子殿下上个月送端淑长公主的寿礼。”他指尖着环佩内侧的螭龙纹,“怎么在你靴筒暗格里?”
暗卫如遭雷击!就在他摸向靴筒的刹那,环佩被顾沉舟弹射而出,青玉碎屑混着剧毒“绿萼”粉末糊进他双眼!
驿站重归死寂时,卫岚看着顾沉舟剖开暗卫的靴筒。当真的螭龙纹环佩落入他掌心时,少女终于颤抖着开口:“顾哥哥早知太子要杀我们?”
“太子怕卫国公府烧不干净。”他擦净环佩上的血,忽然掰开卫岚的嘴塞进个东西——正是那颗被火烤硬的獒犬眼珠。
“咽下去。”他掌心按着她喉咙强迫吞咽,“记住这种味道。”
卫岚在窒息中吞下那颗坚硬的球体,听见恶魔般的低语在耳畔回响:
“现在开始,你是卫国公府唯一的活口证物。”
“端淑长公主的刀,太子的箭,皇帝的棋——”
顾沉舟染血的指尖划过她喉结,像在丈量祭品的颈脉。
“都要靠你这把钥匙,送进我为他们备好的棺椁里。”
驿站外狂风骤起,吹散天边最后一丝暮色。
浓稠如墨的黑暗中,卫岚摸到顾沉舟颈后冰凉的“穿云印”。那三道疤蛰伏在皮肤下,像淬毒的箭簇瞄准了皇城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