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盐井的水汽像鬼火一样在夜里飘荡，小英抱着孩子从暗河里爬出来时，身上的血和盐结晶成了一层灰白的壳。她喘着气，把女婴紧紧贴在胸口，那孩子的哭声像是从地底钻出来的铜铃，响得刺耳又古怪。
“你这哭法，怕是要把菩萨都吵醒了。”她低声说，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的。可她心里却有一股暖流涌上来，仿佛这一路逃亡、被狼狗撕咬、吞文件、跳山崖、坐牢、画党徽、挖密道……所有的事，都在这一刻变得值得。
她把孩子裹进染血的党旗里，那旗帜原本是她在牢房里用月经血绣出来的，现在倒成了最干净的襁褓。孩子不哭了，睁着眼睛看她，眼神亮得惊人，像是天生就带着某种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光。
“你娘还没给你取名呢。”小英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不过你现在不能有名字，有了名字，就容易被人抓到。”
她拖着伤腿，在佛像底座边摸索。水滴落在石缝间，发出空洞的回响。她记得自己小时候听三姐说过，佛像底下藏着宝贝，能保人平安。那时候她不信，如今倒是愿意试试。
手指忽然碰到了一个凹陷，像是机关。她用力一按，底座发出一声闷响，一块石头缓缓移开，露出一个小小的暗格。里面放着一根银簪，簪头刻着一朵梅花，边上还沾着点干涸的红，像是血。
“三姐……”她喃喃道，眼泪差点掉下来。
她把银簪塞进衣襟里，转身抱起孩子。远处传来马蹄声，还有人在喊话，声音混在风里，断断续续地传过来：
“那边！往那边追！”
小英没有犹豫，抱着孩子一头扎进了盐井深处的暗河。河水冰凉刺骨，但她己经习惯了冷。她知道，只要穿过这条暗河，就能找到红军设在山腰的秘密交通站。那里有个老盐工，曾经答应过她，只要她需要，随时可以去找他。
暗河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水流湍急，孩子在她怀里动了几下，嘴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像是在笑。
“你笑什么？”小英低声问，“咱们还没活下来呢。”
她摸着墙壁往前走，脚下的石头滑得像涂了油。突然，一道微弱的光从头顶透下来，照在她脸上。她抬头一看，原来是盐井上方的佛像，那尊佛像的眼睛里竟渗出两滴水珠，正巧落在她的眉心。
“盐佛垂泪……”她心头一震。
传说中，盐佛只有在大灾大难来临前才会流泪，而那泪水里藏着天机。她想起刚才那老盐工说的话——“孩子一哭，盐佛就落泪”，当时她只当是迷信，现在看来，或许真有什么东西藏在那泪滴里。
她把孩子托高一点，仰头去接那滴泪。水珠滚进她掌心，温热，带着一股咸腥味。她仔细一看，发现那泪珠里竟包裹着一张微型胶卷，跟她在狱中从那个女孩手里拿到的图纸完全吻合。
“这是……”她心跳加快。
胶卷上印着几个字：“藏兵洞火药图”。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那个女孩会冒着生命危险把胶卷交给她。原来这一切，早就有安排。她不是一个人在战斗，有人一首在暗中帮她。
她把胶卷塞进口袋，继续前行。前方的水声越来越小，空气也渐渐变得干燥。她知道自己快到出口了。
果然，不多时，她便看到前方透出一丝光亮。她加快脚步，走出暗河，发现自己站在一间破旧的盐坊里。西周堆满了盐块，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咸味。
“你来了。”一个苍老的声音从角落传来。
小英转头一看，是个满脸皱纹的老盐工，正坐在炉灶旁煮盐汤。他的眼睛浑浊，却透着一股精明劲儿。
“我等你很久了。”老盐工说，“你肚子里的孩子，早就该生了。”
小英没说话，只是把孩子递过去。
老盐工接过孩子，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孩子立刻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声音比之前还要响亮。
“这哭声，能把盐佛的眼泪都震下来。”他说，“刚才我在上面看着，那佛像真的流泪了。”
小英点点头，把胶卷拿出来，放在桌上。
“这是藏兵洞的地图。”她说，“你帮我找个地方藏好它。”
老盐工拿起胶卷看了看，眉头皱了起来。
“这图有问题。”他说，“它不是地图，是密码。”
小英愣住了。
“什么意思？”
“你看这里。”老盐工指着胶卷上的一个符号，“这不是路线图，是暗语。只有懂得解读的人才能看懂。”
小英盯着那符号看了半天，忽然想起了什么。那是她在猪圈里偷学星图时见过的一种古老符号，用来标注地下水源的走向。
“我知道怎么解开。”她说。
老盐工笑了笑：“那你得先活着。”
外面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是枪声。小英迅速把孩子抱起来，冲向后门。
“他们来了！”她低声说。
老盐工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一把盐粒，撒在地上。
“走吧，记住，盐佛垂泪，不是为了你，是为了她。”他指了指孩子。
小英没有回头，抱着孩子冲出了盐坊。夜色浓得化不开，远处的山林像一群沉默的野兽，等待着猎物靠近。
她不知道前面是什么，但她知道，只要孩子还在她怀里，她就不能停下。
她跑进树林，背后传来追兵的脚步声和犬吠。她咬紧牙关，把孩子裹得更紧些。
“你要活得比我长。”她轻声说，就像当年三姐对她说过的那样。
孩子在她怀里轻轻扭动了一下，嘴角似乎浮现出一丝笑意。
月亮升起来了，照在她身上，像一层银色的铠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