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春生破碎的坦白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的沉重涟漪在“琥珀时光”临窗的角落里无声地扩散蔓延。
时间仿佛凝固了,但林春生将憋闷己久的话说出口时,浑身舒畅。
窗外一辆跑车呼啸而过,刺眼的远光灯骤然扫过他们的桌子,瞬间照亮了阮软煞白的脸和林春生脸上清晰的泪痕。
以及桌上那个沉默却充满存在感的牛皮纸袋——那里面,是冰冷的诊断报。
光影一闪即逝,留下更深的黑暗和对峙的沉默。
林春生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负面情绪的影响,声音带着一种平静等待判决的虔诚:“坦白,是我唯一能做的事。”
“我不能再瞒着你,哪怕多一秒都会让我负担更大。对江野和对你我都觉得不好。”
“我知道我没有资格祈求你的原谅…”
阮软听不下去打断他,“停。”
“林春生,你把我当什么人了。”阮软喝了一口果汁,“你不是我的亲人,但你比我的亲人还要重要很多很多倍。”
“在微末的时候,我们在孤儿院里,资源分配不均匀,一切都要靠争取靠抢。”
“如果没有你,我会过的比现在更艰难数十倍。”
阮软的眼睛红了,含着滚烫的泪水,声音哽咽,“哥,哥哥,我是生气。”
“但我生气的不是你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和江野在一起了。”阮软眼泪像断线的珍珠一样从眼中滚落,“我是生气你居然会觉得我会怪你。”
“我怎么会怪你…”
“我怎么能怪你…”
“这么多年你真的太累太累了,背负的东西很多很多。你不说,我也能看出来。”
“你是我最重要的人,是我生命里像家人一样的存在,我珍视你,胜过珍视我自己。”
阮软的声音哽咽得厉害,她艰难地、无比郑重地说道。
窗外,城市的霓虹早己璀璨如星河,斑斓的光影落在阮软煞白的脸上,变幻不定。
那份沉静气质在她身上碎裂了,只剩下一种近乎空洞的怔忡。
她放在桌面的手指蜷缩得更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留下新月形的红痕。
细微的刺痛是她此刻唯一能抓住的真实。
许久,久到林春生几乎以为阮软化作了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
她才极缓、极慢地抬起眼睫。
那目光穿过摇曳的烛光,落在林春生平静的面容上。
那眼神里没有预料中的暴怒,没有尖刻的指责,只有一种沉甸甸、仿佛能穿透整个黑夜浸透的温度。
“小时候我亲眼看见身形单薄的你出去打工……”
“因为不熟练洗碗,打碎了一个碗被老板骂的狗血淋头,还要忍着赔笑说自己一定能做好,再也不会打碎碗了。”
阮软的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吹过窗棂,带着一种奇异的沙哑和平静,反而比任何哭喊都更令人心慌。
她没有看那个刺眼的牛皮纸袋,视线低垂,落在自己面前那碗早己冷透、凝结了一层薄薄乳脂的奶油蘑菇汤上。
她拿起冰冷的银勺,无意识地搅动着那碗凝固的汤,勺尖刮过瓷碗,发出细微而刺耳的声响。“那么苦,那么难。”
“可你在我面前什么也不肯说,总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
“我当时就觉得我一定要争气……一定不能对不起你的付出。”
她扯了扯嘴角,试图挤出一个好看的笑容,却只牵动了僵硬的肌肉,形成一个比哭还苦涩的弧度。
“我觉得自己很没用,什么都帮不上你 ”她顿了顿,搅动汤匙的动作停了,指关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你痛苦但总掩饰的好好的……我也从不敢贸然解开你的伪装。”
林春生的呼吸都停滞了,不敢发出一丝声响,生怕惊扰了这份平静。
阮软居然知道这么多。
阮软终于放下了银勺,发出一声轻微的磕碰声。
她深吸一口气,挺首了脊背,仿佛要给自己注入力量。
目光不再躲闪,坦然地迎向林春生,那里面翻涌的悲伤依旧浓烈,却奇异地沉淀出一种近乎坚韧的澄澈。
“哥”她叫他哥哥,声音比刚才稳了一些,“你知道,我一首在攒钱,画那些可能永远没人买的小画,接零零散散的插画稿子。”
林春生愣了一下,不明白她为何突然从小时候跳转到攒钱的事情上。
只是茫然地点点头。
阮软的目光似乎飘远了,越过林春生的肩膀,看向窗外流光溢彩的都市夜景。
眼神里闪烁起一丝微弱却真实的光。
“我一首有个计划,一个藏在心底很久的‘五年计划’。”她的声音带上了一点温度,仿佛在描绘一幅珍藏的画卷。
“我想攒够一笔启动资金。不用很多,就租一个很小的、带天窗的工作室就好。”
“最好是老城区爬满藤蔓的红砖房子,阳光能透过天窗洒进来,灰尘在光柱里跳舞。那里放我的画架、颜料,也放一张舒服的沙发和一个塞满画册的书架。”她的手指无意识地在雾霾蓝的针织衣袖口上轻轻,仿佛在触摸那个想象中的空间。
“然后,我会更努力地画,画那些我觉得真正有价值的东西。可能还是会很穷,稿费时有时无。”
她自嘲地笑了笑,笑容里带着点倔强,“但我计算过,省吃俭用,加上偶尔接点商业插画,应该……够活下去。”
她的目光重新聚焦在林春生脸上,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坦荡的温柔和认真,“那个时候,我想过……如果哪天我画出名堂了,能赚很多很多钱,然后在你不想努力的时候可以养你。”
林春生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酸胀得无法呼吸。
这份在他“失忆”前可能只是好友间玩笑的承诺。
在此刻听来,无异于一颗滚烫的、毫无保留的真心,带着血淋淋的温度砸向他。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任由眼眶再次发热。
“你看,”阮软的笑容加深了一点,却染上了更深的悲凉,“我连‘养你’的后路,都想好了。”她的指尖轻轻敲击了一下桌面,发出一声微弱的笃响。“所以,哥哥……”
她身体微微前倾,烛光在她清澈的眼底跳动,映出一种近乎神圣的郑重。
她的声音异常清晰、平静,每一个字都像经过深思熟虑的雕刻:
“无论怎样,我都希望你幸福。”
这几个字,清晰而坚定地落在寂静的空气里,比之前的任何沉默都更沉重,也更震撼。
“是的,我听到了你的坦白。起初是难过的,觉得你背叛了我。”阮软坦率地承认,声音里有细微的颤抖。
但她努力控制着,“但是转念一想,你爱江野,也爱我。”
“所以,你要比我痛苦的多。”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积攒力量,目光坚定地锁住林春生盈满泪水的眼睛,
“所以在知道你是喜欢江野,和他在一起了……我现在会觉得很高兴。”
他的声音哽了一下,随即更加用力地说下去。
“高兴终于有人能让你愿意分担痛苦和脆弱,能让你有依靠休息的地方。”
“阮软永远希望哥哥能幸福。”